本帖最后由 糯米饭 于 2024-1-28 15:36 编辑
“为什么堂堂地府没有除草器,我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为什么要在这里割草!”我扶着腰站起来,手中的孤心没有了,换成了把大镰刀,恨恨道,“说好当了鬼就能法力无边,哪怕没到那份上,也好歹给我个除草技能吧!”
“你别瞎说,谁与你说好的,鬼故事都是骗人的,谁往地府烧除草器啊。”余平安跟在另一头哼哧哼哧搭话,手中割草动作忙个不停,熟练到让我一脸绝望。
刚下来的时候,浑身焦黑,准备认命去新魂登记处排队写名字时,正好与远处拿到号码牌准备投胎亭姐姐对上了眼,一时又惊又喜,提起不存在的裙摆,冒着黑气冲着她狂飘而去。
然后半途被见义勇为的余平安一把拦腰按倒,残破的身躯差点被摔成支离破碎,待缓过神看到那张贱贱的脸,气急:“余平安!你有病啊!”
“你谁啊?”
似乎想到什么,一把掀开呆滞的余平安,拎着他脖子就朝亭姐姐奔去,当鬼就是好,该轻的时候很轻。
地府一下子收容了十几万的鬼魂,鬼头涌动,我这番乌漆嘛黑又气势汹汹抓着余平安的模样,吓得亭姐姐握紧了手中的号码牌,以为我是来抢牌子的,可她又看着我眼中那股莫名熟悉的火焰,生生止住了后退的脚步。
我抓着她的手直喊姐姐,把她一双手抹得漆黑无比,她一双眼红了又红:“你怎么……你怎么这么早下来了?”
我忍住眼泪拼命摇头,看到她手中的丙字号码牌,就知道快轮到她了,心中着急,对着身边的余平安喝道:“跪下,喊人!”
余平安还没从我死亡的念头里回过神,熟悉的气势让他双腿一软,神差鬼使地冲着亭姐姐喊了句:“喜儿?”
“喜你个鬼!这是你姐姐,你亲姐姐!!!”
于是两姐弟含泪相认,而我在一旁飘着不敢说话,他们两姐弟都是为了我而死,这份恩情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一只手抚上了我焦黑的脸颊,我一愣,亭姐姐笑吟吟地看着我,不再是双腿残疾,而是好好地飘在了我身前,一如小时候的模样,她说:“好好照顾好你自己,我要走了,如今知道还有平安可以替我照顾你,我很放心。”
我一时泪崩,她抱紧了我,快要投胎的她丝毫不怕沾上我的鬼气。
亭姐姐投胎了,她在地府排队投胎的期间积攒了不少功德,听说投胎时是个富裕人家,而我与跟来的四人,被亭姐姐安排给了她认识的鬼婆婆,从头到位给搓洗了一番,每张鬼皮都被翻来覆去搓地通红,除了阿澈。
鬼婆婆一边温柔搓一边啧啧,这鬼模样长得真俊啊……
一身焦黑除去,我英姿飒爽地重新站在余平安面前,他却略过我眼巴巴地盯着另一个方向,我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是秦冰蓝……
“嫣儿!快看我摘到了什么!”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回忆,抬眼就看见余平安一脸欣喜地举着一小撮半边莲朝我跑来,这是鬼草中不为常见的草药,清热解毒,对我们这种火烧后的鬼魂有很好的固魂作用。
我心中笑了笑,余平安还是那个余平安,如今不再打仗,他反而在地府过得有滋有味,我欣慰地伸出手准备接过,却发现他直直地绕开自己,朝着身后信步而来的一对兄妹跑去。
“……”
见色忘义余平安!丢了镰刀,负气将自己重重丢进了厚厚的鬼草堆上,望着地府墨紫色的夜空发起了呆,星星没有,月也没有,谢无染又骗人了,我们飘不到月亮上面。
已经一百六十七天了,没有收到一个包裹,没有收到只言片语,他好像……不怎么想我啊……
一朵海棠花飘了过来,眨巴一下眼睛,是阿澈。
阿澈长得极其好看,很受鬼姑娘们的欢心,领的投胎号码牌也是最前面的一个,然后他偷偷和人换了,那个人很有鬼钞,说要去追一个喜欢的姑娘,拿鬼钞与他自己的号码牌,同阿澈做了交易。
阿澈变成了超有钱的阿飘,他现在的号码牌数字,和我的很相近。
“怎么又溜来割草了,不是最烦这个?”盯着阿澈的眼睛,没敢说自己割草是为了换成鬼钞,好去入梦寻人,因为割草是新鬼来钱最快的法子之一,地府一如人心,稍不注意,便荒草丛生。
“闲着无聊嘛,我又不像谢无染,追着那群鬼医身后辩论医理,都要投胎了,也就漫修纵着他,肯陪着他一起听那些枯燥的讲座。”
阿澈笑笑没揭穿我的谎言,他坐在我身边,抽出几根鬼草,说要编出睡仙的模样,是的,哪怕再有灵性,天霸与睡仙都已经与我们道别,入了轮回重新投胎去了。
“你从哪边过来?”我问。
“去看了看苏离阕。”和其他人。
“哦?听说他在自己煮油锅,自己跳,油锅旁边还有个计数板,上头数字老吓人了,而且油锅温度要是没达到指定的标准,跳了也白跳呢……不过他那有什么可看的,隔了好多层的,下次别去了吧。”
“嗯,下次不去了。”
我点点头,一折一弯,他手中的睡仙逐渐成型,草堆太过柔软,看着看着,思绪又开始发散,冷不丁耳畔传来一句:“入梦的鬼钞还没凑齐吗?”
“还没。”嗯?愣了一下,回过神朝他看去,却被一块红色的令牌贴住了眼睛。
“这是什么?”
“入梦令,我给你兑了一刻钟,还不谢谢我?”
阿澈还是那个对我最好的阿澈。
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找赚钱的法子,但奈何鬼力微弱,能干的也只有割草,阿澈也一直陪着我,偶尔会去找谢无染秦墨安他们喝酒,回来就会给我带稳固鬼魂的良药,我不肯吃,他便与我一人一半,两个人排排坐在奈何桥上看沿街叫卖孟婆汤的风景,日子倒也过得开心。
只是……真的很想很想某一个人啊。
我有些紧张地捏着入梦令往三生石上放,红光一闪,它收了令牌,一朵娇艳欲滴的彼岸花开在了我的手腕上,我乖乖地蹲在三生石旁等待入梦的时机。
出门前,阿澈把我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将我变成了女扮男装的嫣儿。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家伙这么久了,都没烧一点东西过来,你得吓唬吓唬他,说要是他再不识好歹,下辈子你就变成男的了。
我觉得阿澈说的非常有道理,用力抱了抱他,他也开心地回抱了我一下,说让我帮他问问,大越到底有没有被管理得很好。
可是……
从子时等到了寅时,我申请入梦的人,他一直没来。
倒是阿澈提着白灯笼来寻我了,第一次入梦,我久久不归,他有些担心。
我有些茫然地抬头瞧他,手腕上的彼岸花缩成一团小球,几欲泣泪凋谢:“阿澈,对不起,他好像在忙,一直没睡……”
阿澈没说话,帮我解下腕上的枯花,领着我回家。
日子又一天天开始过去,期间余平安来看我,冰蓝她们也挨个都来看我,就连当了鬼差忙得团团转的秦家三哥也跟着沉鱼跑来了,所以我只颓废了半个时辰又五天,又精神抖擞地去割草了。
阿澈还想给我换入梦令,这次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因为我知道,阿澈他有想做的事情了。
我陪他选址,考察,做规划,陪他奔走,申报,做鬼情,阿澈一张俊美的脸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当然,我的脸也不差,真心笑的时候,任哪个鬼差也抵御不了,于是我俩携手,让他在地府开了一个——书院。
鬼差秦墨安装模作样地领着一批小鬼,在一片荒芜的山丘上,挥笔记录下了这座书院的地址,又将地府地产登记册递给阿澈看,笑着等他取名。
阿澈与我们对视一眼,也笑了,他说:“那便叫东君书院吧。”
不闻诗酒赋千秋,不见东君渡冥幽,半朝杏雨量黄泉,半岫书尘作春丘。
地府的鬼魂类别很多,战乱与动荡使得地府接收了许许多多的懵懂孩童,他们在还未顶天立地的时候,便早早入了地府等待投胎,不识字,尚未学会如何为人,又不懂如何为鬼,只会飘来飘去,互相撕扯,有的魂魄支离破碎,有的性格扭曲尖锐,这样的孤魂一旦入了轮回,下一世必是磨难重重。
他不屑红墙黄瓦的权谋恶斗,却疼惜那些茫然稚子无辜,他的书院收容这批人,小巴带头做里面的孩子王,从他们的嘴巴里夺回别家的魂魄,阿澈教书授业,教他们如何梳顺自己的魂魄,再一个个送去轮回。
阿澈变得很忙,但肉眼可见地更加开心了,爱他的不止我们这一批人了,而是变得很多很多,我有时候看他朝我跑来的时候,身后都带有几丝若隐若现的金光。
那是功德,也像一双自由的翅膀。
来到地府的第三年,我又一次在三生石上放进入梦令,枯萎的彼岸花我已经收集了两朵,不怕再多一朵。
从子时等到丑时,很快就要到寅时了,三生石没有动静,倒是这次有几只一起等的其他鬼等到了他们想入梦的人。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个过去笑着说恭喜恭喜,他们也乐得拱手回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一定能等到的你要加油诸如此类的鬼话。
我面上十分淡定,甚至低头将挂在腰上的睡仙草编解下来把玩,本以为这次收获的又只是一朵枯花了,怎料借他们吉言,一抹红光闪过,人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枚草编挂坠,上头溅落了一滴泪珠。
第一次入梦成功,我却茫然地站在凌冽雪山之中,素锦广及千里,望不见边际,这是雪鸾山?
我很久没有见到天上的落雪了,望着天空呆愣许久,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一片。这一动,手中十五瓣的彼岸花便掉了一瓣,化作红尘点点闪烁,我霎时惊醒,急切地开始寻那人的身影。
心念乱动,场景随之幕幕转换,我寻遍雪鸾山,苍城,破云关,嫣城,邺都……花瓣一片片落下,那人杳无踪影。
这是他的梦啊,为什么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彼岸花只剩三片,它若尽谢了,代表我必须得回到三生石旁,回到冥界地府,又要等上一年半载才能来寻他,我不甘心,身旁的场景变化非常之快,我已经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
花瓣又化了一片,我终于停了下来,我找到他了……
红墙金柱,和玺彩画,宛城什么时候起了这么一座巍峨的宫殿……
海棠孤月,奏折如山,一人手执朱砂笔稳坐金龙椅,一魂头戴书生帽静立红烛旁,两两相望,谁知他不过是睨了我一眼,便低头继续批改奏折。
这个人瘦了好多,眉间全是疲惫倦怠,我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假扮成男子吓唬他,他不烧便不烧,不念就不念了嘛……
“你想我吗?”我绞着手指,含泪轻轻唤了他一声,此刻彼岸花又落一瓣。
龙椅上的人浑身一僵,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我钻入他的怀中,啊……是浓浓的九天醉,我鼻尖酸楚,低声道:“你还喝酒了吗?”
他垂首不语,紧紧将我拥住,身旁的呼吸急促,方才三年,犹胜万年。
微凉的额间贴着他的喉间,感受到他猛烈的脉搏跳动,相拥不想放,然而时间不多了,语气急得不行:“我好想你,非常非常想你,我就要走了,答应我,以后你早点睡,我一直找不到入梦的机会,你……”
他捧起我的脸狠狠亲了下来,一切未尽话语都被浓浓的思念覆盖。
……
一只纤长的手拾起睡仙草编,拂去上头的泪珠,将它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腰上。
抬头望着风云变化的冥空,嘴角噙着一丝笑,他们说的对,今天是个好日子。
……
我如愿见了兰幽,这几日心中十分松快,割草已经不是我的日常了,我在地府呆了三年,靠着书院稳固了不少魂力。就在我和余平安蹲一起嘀嘀咕咕,准备干点其他赚钱的买卖时,我收到了一件包裹。
这是我第一次在地府收到包裹,有些好奇,收件人上头写着,吾妻游静好,这一看就知道是谁寄的,有些不敢相信,和余平安面面相觑。
“……所以,他不是寄不到,之前的三年,就真没想过给我寄点什么吗?”
“……所以,如果我不去找他,他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他现在是几个意思?觉得我旧情不忘,千里迢迢去找他一番,他得表示表示,意思意思吗?”
我拿着从孟婆那批发来的红线,来回踱步,生气地可劲儿地念念叨叨,余平安却高高兴兴替我拆开了这件包裹。
他手一抖,一件耀眼而夺目的红色嫁衣缓缓展开在我眼前,不可否认,我很喜欢……
“你若想我了,便多看看月亮……”那晚离别时,我与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寄来红色嫁衣,是希望能够在月亮上一眼见到我吗?我摇了摇头,默默心软了一瞬,低声道:“算他有良心。”
我没有存下太多的鬼钞,可余平安有,我很奇怪,明明只比我早来六七年,他却比我的劲头还大,疯狂除草攒鬼钞,偏偏还都不花。
我问他原因,他犹犹豫豫憋了半天,说本来想入梦去兰幽找他叙旧,或者来我梦里找我唠嗑……我歪着脑袋等他支吾半天,他愣是没说出为什么后来没来的理由,他若是来了,我和兰幽有可能不会因为失忆而分离六年。
“好吧……我是想去找秦小姐,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和她关系也不熟悉,只是我一想到,万一有一天我从哪个下来的新鬼身上得到了关于她的名字,我就可以去……不……”他眼神晦暗了些许,“不会,我还是不会打扰她的。”
“只不过,我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仿佛铆足了劲一般,克制不住地赚钱。”
“行吧……”听到这些话,看着他又亮晶晶的眼睛,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冰蓝下来的好还是不好了……单相思真是纠结。
我拿着余平安的钱,与孟婆那批发的红线,在书院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婚姻介绍所,取名,一线牵。
顾名思义,就是介绍地府往来等待投胎的新老旧鬼们谈恋爱的地方,如果最后经过地府审核确实没有拖拖拉拉的关系,互为单身狗又互相看对眼,就由一线牵替他们系上一根孟婆的红线,为月老做绩效,让他们投胎后,喜结良缘。
然而这不是一线牵最赚钱的经营,最赚钱的是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交换排队号码牌的场所。有些鬼情侣们互相看对眼了,但是拿出号码牌一对,什么,你先走?我后走几十年?彼此缘分就得被迫斩断,此时,一线牵就可以为他们的交易做担保,与其他有需要的鬼情侣们互相交换,促成满意交易,从而收取一部分的佣金。
而为我这个小小一线牵担保的……则是隔壁的东君书院,它已经渐渐发展成不小的规模,甚至在里面若是有遇到些优秀人才,直接可被地府招收入职。
我经常借着帮鬼相亲这个机会,与看上去是刚来不久的新鬼们打听,有没有是从大越来的子民,大越的近况如何,那个人如何如何了……
经过许久的奋斗,我和平安都赚了不少,平安租下了一块很漂亮的花田,在上面做了一个美丽又浪漫的秋千。
而我,则拿着大把的鬼钞,去兑换见他的时间,依旧一刻钟,不敢兑多,上次走得匆忙,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那个早睡的要求。
地府五年,我再次入了他的梦。
这一次没等多久,我只换了几个地方,便找到了他,邺都城外的大帐,四周空无一人。我停在了帐外,才刚抬头望了眼思念的星星,就从身后被人轻轻环抱在怀中。
这一刻,仿若当年,天地无声,唯我与他。
我看不见他的脸,时隔两年,却能再一次感受到他怀里的体温,一时间有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间。他听见我泣声,弯腰抱起我,脚尖轻点,将我抱到了海棠树上。
“这次来多久?”乍听此声,忍不住跟着他念,这次来多久……像是初识又似早已熟知,要把他的声音牢牢刻在心里。
他见我傻傻地跟着他念,便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一下,两下……很多下……
我心尖颤了颤,回过神,一害羞便脸红的毛病并没有因为变成鬼而改掉,红着脸稍稍侧了侧脸,大胆地回应起他的吻。
晚风余热,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虫鸣忽远忽近,细不可察的微小因呢喃而倏忽放大,变得清晰可闻,一如他的吻。
如果一个人在梦里,认真想念另一个人,那么天上就会亮起一颗星,后半夜的星空就会出现一条壮阔璀璨的星河,热烈而夺目,那是夜与星的抵死缠绵。
……然而,人与鬼的时间并不充足。
骤然睁眼,我面红耳赤地回到了三生石旁,捂着脸颊,上面还残了丝湿热温度,是离开时被有所察觉的他用力咬了一口。
轻呸,你是小狗吗?
地府七年,又一次红着脸狼狈而逃,鬼钞有盈余,但不舍得多换。
地府十年,被他带去书院看属于我们的儿孙满堂,他让我不要怪他耍赖,让我红着眼发誓,一定多来看他,多些时辰,他可以每日按时就寝,以祈相会。
地府十三年,与他共游潇湘。
地府十五年,被抵在宛城寝殿的墙上,殿内红烛暧昧,金纱软裘,呼吸微促,目光迷离。
地府十八年,陪他一个个筛选过来,从高氏旁支中挑了一名资质优秀的少年作为储君,没人知道他其实是南宫氏的后代。
地府二十年…… 地府三十年…… 地府五十年……
地府五十九年,金色功德化作金色雕儿,一声长啸,引着身着红衣霓裳的婀娜女子朝他款款走来,十指相握,由他亲手为她簪上定情的海棠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时辰已到,嫣儿,我要开始追你了哦。” “好。”
庆康九年,偶遇少年郎,共赴人间惊鸿一场。 相拥便不放,直到地老天荒。 白云抱山海,不渝此生茫茫。 策马踏浪,是你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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