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鄢然 于 2024-5-11 08:37 编辑
江湖人都道无影死了,死了在那场武林大会之中,这本是津津乐道的话题,可随着江柏玉登上武林盟主之位,陆云赫恢复身份主持朝廷大局,江湖风波逐渐平息,民间百姓休养生息,极乐地宫、云欢公子、无影种种都成为了被淡忘的过去。 那日离开雾灵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阿挽。最先去到带着阿挽逃离丁隐山的那个小镇,可是屋内已经没有阿挽的踪迹,停留了三日仍未寻到她,心知她定是离开了此地。 她能去哪儿,她想去哪儿?当即马不停蹄赶往墨城,窥探江府几日,发现她也不在这,回到与她购置的郊外木屋,屋内曾有燃烧烛火的痕迹,堂上赫然摆着丁隐的灵位,显然她曾回来过。令自己触目惊心的是院中摆放着一口棺木,棺木内铺有棉絮和花瓣,这一切都说明了阿挽已有死志,可棺木仍旧是空的,是什么令她改变了主意?屋内有生活过的痕迹,料想她是否还在此地居住,便隐到暗处等待,终于看见了回来的阿挽。而此时的她,竟已有了身孕,原来如此,她有了江柏玉的孩子,才改变了想法,决定活下去。 想着自己曾对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便决定就这样暗地里护着她也是好的。木屋五里外有一户三口人家,那阿婆最是好心,见阿挽孤苦可怜,经常送些衣物和进补的汤药,自己不得出面,便也求了那阿婆,将汤药和衣服由她转送过去。 自此以后,自己只能偷偷看着阿挽,见她将续命的药由三日一副吃成了一日一副,见她数次徘徊于江府大门,却始终没有勇气敲门,见她担忧怀中孩子未来,写下一纸遗书。 自己也找到无数大夫问过,他们皆道,阿挽如果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必死无疑,对此阿挽亦是心知肚明,可是那是她与江柏玉的孩子,她不舍得。眼见阿挽产期将近,犹豫再三,自己还是决定去往君岭山寻找素黎,希望她能有办法救她,只是这一来一往要花费好些时间,也顾不得了。 君岭山中,得知自己来意的素黎也只是摇了摇头,阿挽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加之孕育孩子,身体已经虚损得厉害,现下神仙难救。“你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吧。”素黎一锤定音。 快马加鞭一路含泪从君岭山赶往墨城,终究只看见了阿挽沉睡在棺木中的尸体。阿婆告知,阿挽生下了一个女娃娃,名叫江愿,孩子被江家的小姐抱回去了。情急之下想要杀去江府,可是去了又如何,她的名字叫江愿,让她能够在江柏玉身边安然长大,想来也是阿挽的心愿,自己去又算得什么? 最终将阿挽的棺木下葬在了那间木屋的院落中,让她永远留在了这个离江柏玉最近的地方,依着四季撒下了花种,只愿我的阿挽四季都不再孤单。 浑浑噩噩陪了阿挽几日,喝醉了一场又一场,直到阿婆有空来陪自己闲聊,聊到如今天下有太平之势,聊到最近都无江湖中人压榨剥削终于可喘息,聊到前些年民间伤了根本,还有好些孤儿寡老无人照料,心念一动,原本已经灰暗的余生好像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辞别阿挽后,先回了一趟聘羊山,看了娘亲,也告诉她,自己已经服了极乐丹的解药,定然会像她嘱托的那样,忘了一切,重新开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生活。 小院有清扫过的痕迹,想来是陆云赫曾来过这里。聘羊山中亦有古树一棵,像极了君岭山中的那棵银杏,入夜在山顶吹风,只觉斗换星移,时光易逝,灵光一闪,回屋翻出一条红绸,落笔之前,与陆云赫的过往种种浮现眼前。
“若是姑娘愿意,可否等云赫三年。”
“……我没学过。” “姑娘若是喜欢,待在下学了再唱给姑娘听。”
“陆云赫是真心求娶若水姑娘做我的妻子,还请姑娘不弃,等我三年。” “陆某应承姑娘,凡有求,必有应,一直作数。”
“既有雅兴,自得相陪。”
“鄢然可愿退出江湖,跟我入镖局济危扶困。”
“你会照顾好自己。”
盯着红绸,时而蹙眉,时而轻笑,随着此刻心情心意写下: 三年之约已到,陆镖主,你可愿娶我? 想了想,犹不满意,将红绸翻转,又落下数笔,涂鸦一番: 陆云赫,大骗子。〝︶へ︶〞 这才抿唇一笑,满意地将红绸抛到了古树最高处。 仰头看那红绸随风飘荡,是怅惘是思念也是甜蜜,如果有一天陆云赫会再来到此处,发现了这一条红绸,他便会知晓: “陆云赫,我现在很好很好。” “我也会,很想很想你的……”
随后离开了聘羊山,动身前往几个秘密地点,那里还藏着公子留下的一些钱财,将其大部分取出,便奔赴了上云国远离繁华的最为偏远贫瘠之地,开起善堂来。凡是没有父母照料的孩子,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皆可入善堂生活,只是光靠这些钱财数年之内倒是还好,长年却是难以维系,便又定下规矩,凡是入善堂之人除了太过年迈年幼之人,皆要做力所能及之事,皆要互帮互助,皆要自给自足,将善堂设在郊外,购置了田地,粮食蔬菜自行供应。 如此奔走了一年,设了三处善堂,心中不免暗自得意,这三年之约,共赴大业,自己也算是履约了吧。不过也未曾想到,在此期间自己倒是多了两条小尾巴。在其中一处善堂,自己要离开之时,一对双胞胎小姑娘一左一右拉住了自己的裙摆,怎么哄就是不松手,她们约莫十岁左右,正是自己在丁隐山遇见阿挽的年纪,看见了她们仿佛看见了自己与阿挽,于是头脑一热,便将她们留在了身边,改了名字,一个叫岁岁,一个叫安安,正应了岁岁平安。 更想不到的是,留下她们,自己就开始了捡人的生涯。 来年春日,带着岁岁与安安来到了南疆,自己行走在外,不愿再用易容术,习惯于戴上面纱,这一日岁岁与安安离了身边去买糕点,不想自己竟被认了出来。 “鄢然姐姐。”清脆的童声充满了惊喜,回身一望,居然是阿珏。阿珏长高了,脸上不再是以往那般凄苦,反而像极了一朵朝阳而生的向日葵,生机勃勃灿烂可爱。 “你认错人了哦。”面纱上笑眼弯弯,并不和她相认,此次本来也打算看看她,没想到她居然先找到了自己。 阿珏眨巴眨巴眼睛:“奇怪,你背影看起来好像鄢然姐姐啊。” 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说的姐姐,名字和我很像哟,我叫晏然,日日安好的晏,河清海晏的晏,晏然。” 阿珏失望地点了点头:“哦……我好想她,我想告诉她还有那个叔叔,不要再为我担心了,阿娘和我现在都很好哦,每天都不会饿肚子了,而且我还去上学堂了。” “不止我,这里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好想他们,谢谢他们帮我们盖好了房子,开垦了土地,还治好了大家的病……” “对了,我还听阿娘说,今年明年朝廷都没有要我们缴纳赋税,夫子说那叫休养生息,她抱着我哭了好一场呢。” 看着阿珏说着说着扬起的笑脸,不禁也笑意盈盈,一年来朝廷改革吏治,大行惠民之策,当年洒下的希望,在陆云赫的呵护下,终于茁壮成长,未来或还可成长为参天大树,为上云国遮风避雨……真好。 心中熏然,好似喝醉了酒一般,对陆云赫的思念也在此刻决堤,双眼倏地亮了起来,嗯,不如找个时间偷偷地去看看他吧。 “姐姐!”岁岁和安安拿着糖葫芦和糕点跑了过来。自己将其中一串糖葫芦递给阿珏,与她道别后,便被两小姑娘拉着走到了一处屋檐下,“姐姐,你看他们。” 看过去是两个男孩子,一个4岁左右,一个大概13岁左右,大的那个脚受了伤已经溃烂,小的那个正在给他敷着山上摘的草药。 细问之下,原来这两个男孩子本不是南疆人,父母都死在了之前的祸乱中,后来南疆重建,这两个男孩子从周边流浪到了南疆,平时靠着附近的人接济,自己也找些活儿干,一直生存了下来,现下摔伤了腿,那个大的倒是挺要强,不愿意再麻烦周围人,硬挺着想要再去干活,赚些钱,结果伤口越来越严重。 “姐姐。”岁岁和安安两个人四只滴溜溜地眼睛盯着自己。 ……好吧。
带着四个半大不小的娃自然是不能马上溜去千阳了,看了心心念念的花海之后,就启程离开南疆。小尾巴一下子变成了四条,现在自己再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各地跑了,得有个落脚儿的地了。 思来想去在聘羊山和墨城之间,选了个折中的地儿,水乡如画倒也悠然。买了一处院落,院前有河,院后有山,很是别致。那两小子也改了名,大的叫晏青,小的叫晏争,取岁月静好之意。 四个孩子都送去上了学堂,除了读书外,岁岁学起了拨算盘,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安安学起了料家事,甚至看起善堂的账簿都比自己厉害。晏争专心启蒙读书,晏青则有心习武,正式拜师,成为自己的小徒弟。 一切倒也如常,只是不出一月,便有人上门打听,询问晏家是不是一个姑娘家带着四个弟妹,守着这么偌大的家产,需不需要招个上门女婿,总不至于这么辛苦。自己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四个小的也都惊了一脸。从前行走江湖,除了逗陆云赫那一回,倒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乍听之下觉得有趣,既然定居在此,以后也少不了打交道,便找了方手帕捂住脸,故意呜呜咽咽冲那人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富商的续弦,这四个孩子原是那富商的孩子,富商经常在外奔走,后来有了相好,就弃我们母子于不顾,常年宿在相好处,自己是一气之下,带着孩子们搬出来的。再问那富商姓谁名谁,默默在心里对着陆云赫道了个歉,庆幸他不知道自己这么编排他,掩面回答:“夫家姓陆。”其他再不肯说。不过自此,那些打算上门做媒的倒是消停了。 只是岁岁和安安捡人的功夫不减,后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原是落魄的江湖客,现在是管家兼护院的大胡子伯伯老马,多了一个精通厨艺会做各种点心的大姐姐柳娘。 等到开春,老马便喝着他的酒甩着马鞭架着马车出发,晏青喜欢骑着马,晏争也嚷着要骑马,便和他哥哥同骑,一路护在马车旁,马车里就坐着岁岁、安安、柳娘和自己,泡上一壶上好的春茶,四个人围着桌子吃着柳娘做的各色点心,玩着叶子牌,好不安逸。 一路先行至墨城,去看看阿挽,将那满院子的花打理好,又添了秋千架子,搭了葡萄架子,置了藤椅,把新酿的酒埋在地下,陪着她小住数日。然后再启程去那几处善堂,由着岁岁和安安点清账簿和用度,更将聘请夫子的事张罗了下来。若时候还早,等了却善堂的事,便又带着他们去游览名山大川,见识各地风情。等到冬日,除夕前便早早来到墨城,打扫房屋,贴春联,挂灯笼,放鞭炮,柳娘忙着蒸一屉屉饺子和包子,自己则偷偷跑去江府看看阿愿,入夜后温上一壶好酒,与阿挽彻夜长谈,把阿愿的近况告诉她。而聘羊山,却不曾告诉过他们,来去总是自己一人,倒也方便。 再后来,江柏玉出现在了那个小院,可他好像不知道,阿挽就长眠于此。自那以后,怕惊扰阿挽与江柏玉相处的日子,便再未带着这一家子去过那里,只是自己不时去看看她。
日子悠闲,匆匆似水,为了周转善堂,在岁岁和安安的建议下开了几间铺子,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很有少东家的威严,料理着倒是井井有条。自己每日里实在是清闲得很,白天和柳娘钻研钻研厨艺,或是就着日光躺在藤椅上摇晃着晒晒太阳。等入夜以后,就端着一盘柳娘做的小点心,坐在屋檐之上,看着老马将自己的所学传授给晏青和晏争。如此时光悠悠哉哉,就是无事可忙,自己用来想陆云赫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多了,好生愁人。柳娘倒是好像遇见了知己一般,经常约着自己月下小酌,然后传神讲述她在江湖中的风流韵事,顺道点拨点拨自己。 柳娘饮下一杯酒,压低了嗓音笑道:“你怎的不去找找素黎,要点药,下在你心上人的酒水里,一夜风流嘛,只要不生孩子,你也不吃亏。” 托着腮暗想:嗯……这主意好是好,只是不现实,她不知道那个人姓隋,住在皇宫里,皇宫哪有这么好进去的,总不好拿着那个云字令牌这么张扬,自己想偷偷去看他一眼都难。又听柳娘说到生孩子,不免想起了阿挽,她是为了生阿愿才过世的。 许是见到自己心情突然有些低落,柳娘打着茬,神秘兮兮地笑道:“我给你说,素黎的药,是真的好,有一次……” 闻言不禁抓起了一把瓜子。 “姐姐(师父),你们说的话是小孩子可以听的吗?”岁岁和安安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老马带着晏青晏争从屋顶跃下,自己和柳娘的悄悄话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听了去。“我们可没想偷听,是你们自己选了这么个地儿。” 一会儿的功夫,瓜子、花生、芝麻糖、糖梅子、西瓜、冰镇酸梅汤各种吃食就团团摆了一桌,大家七嘴八舌说起故事来,就连老马也叹息着讲起他的江湖往事。近两年江湖风平浪静,侠义之辈层出不穷,几个孩子也渐渐对江湖改观,开始向往不已,说着说着,大家一合计,不如开一家客栈,这天南地北江湖商旅消息往来,定是热闹非凡。 这一夜好眠,只是睡梦中仿佛有人托梦,纷纷杂杂说了一堆,一大清早自己就跑到院中练字,梦中那人告诉自己,这客栈不如就叫做同福客栈。纸上也正是写了同福客栈四个大字。等到其他人都起床,围了过来,纷纷叫好。 经过连日筹备,不多时,同福客栈就开张了,一切与所料差不多,消息八卦,鸡飞狗跳,有趣得很。
来年,一行七人又来到了南疆,正是花开时节,沿途行来美不胜收。自己与岁岁、安安、柳娘来南疆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那最大布庄和绸缎庄,买衣裙。犹记得几年前,自己曾叫陆云赫赔自己一套衣裙,那时候的南疆纵然有银子,都买不到合心意的,而现在的南疆,因盛产一种蚕丝,织出来的布轻薄柔软还触感冰凉,倒叫上云国的女子趋之若鹜,俨然一座新贵之城,已是繁华异常。 南疆郊外,繁花似锦,换上新买的衣裙,坐在大树下躲避日头,趁着其他人在的河里撒欢,以手支颐,靠着摆放着各种吃食的矮小木几,吃着柳娘做的点心,偷偷喝几杯酒,酒意上头,昏昏欲睡。 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睡眼惺忪地循声望去,午后的阳光洒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一如那年自己在聘羊山小院夕阳余晖中见到的模样。 手中的酒杯“啪叽”一声掉在木几上,清澈的酒水倾泻而出,沿着木几边缘一滴一注尽数落在了新买的裙子上。 良久,反应了过来,轻呼一声,低下头急急忙忙拂去裙子上的酒液,却发现还是浸染了一大片,不由抬头看他,“陆云赫,赔我条裙子吧,刚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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