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乐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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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倾】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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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6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局已定。

每个人的命运将走向何方,结局交由诸位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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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7 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倾遥 于 2024-5-7 13:21 编辑

怀中婴儿如此弱小无助,可那滴溜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防备与畏缩,只有清澈的纯净与好奇。就在觉得自己的人生腐朽不堪的时候,这个嗷嗷啼哭的新生命带来了许久不曾有的触动,心中有一块荒芜开始复苏。

一路步行回到江府,短短一段路途,与这孩子的血脉连接已达顶峰。哥哥今天回来得倒是早,问询管家后,直奔向哥哥居住的院邸。

“哥哥,”婴儿见到哥哥,突然放声啼哭起来,忙抱着他轻轻摇晃着。

“愿儿别哭,这是你阿爹。”低声哄道,不忍看哥哥的表情。
发表于 2024-5-7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柏玉 于 2024-5-7 11:30 编辑
江倾遥 发表于 2024-5-7 04:28
怀中婴儿如此弱小无助,可那滴溜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防备与畏缩,只有清澈的纯净与好奇。就在自己觉得人生腐 ...

冬已至,初雪落下,寒风萧萧。天地间一片肃杀的冷寂,回去的路上,只有一人一马,在徐徐前行。马蹄踏入落雪里,留下一个个印迹。

墨城,一个必须回去却又害怕回去的地方。那里有最亲的人,也有需要等待的人。可是最亲的人想要离开,等待的人不知归期。

远远看到倾遥过来,怀中抱着一个包裹。待到近前,竟隐隐有婴儿的啼哭声。倾遥轻轻晃着她,脸上是久违的神情,仿佛春日暖阳,化了冰雪,她唤她愿儿,她说我是她阿爹。心里的一根弦忽地颤了一下,想起那个醉意情动,缱绻旖旎的一晚。

将愿儿抱入怀中,端详着她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心里如涟漪一般荡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有些话想问,可是却不敢问:“无挽她……” 在哪?
发表于 2024-5-7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江柏玉 发表于 2024-5-7 10:21
冬已至,初雪落下,寒风萧萧。天地间一片肃杀的冷寂,回去的路上,只有一人一马,在徐徐前行。马蹄踏入落 ...

低头哄着婴孩,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小江愿,你的名字是你娘亲为你取的哦!”捏了捏可爱的小鼻子,抬头看向江柏玉:“哥哥你看,他长得好像你。”

“无挽她…”

“为别人活太久了,大概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吧。”
发表于 2024-5-7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倾遥 发表于 2024-5-7 16:48
低头哄着婴孩,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小江愿,你的名字是你娘亲为你取的哦! ...

闻言默然,眼前浮现当年的槐花树下,无挽满面绯红地说着“我愿”,又想起了休书上那被泪水浸透的模糊的一行小字。

她还没有消气么?也好,被束缚地太久太久了,是该去看看这天地,逍遥自在地活一次了。只是,她已经不再需要我陪在她的身旁了么?虽然,是自己当初决绝地写下了休书,是自己冷酷地不去理会她,可是当她真正地转身离开时,遍地都寻不到她的身影的时候。心里却像空了一块,整个世界都变得虚无。

抬眼望了望倾遥,不知她是否也想要再肆意妄为地活一次。虽然不舍,但也不忍心将她困在此处,便道:”倾遥,那你呢?你也本就不属于这江湖,要是想走,哥哥都会在这里,无论有多远,哥哥都会去接你。“
发表于 2024-5-7 19: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江柏玉 发表于 2024-5-7 18:23
闻言默然,眼前浮现当年的槐花树下,无挽满面绯红地说着“我愿”,又想起了休书上那被泪水浸透的模糊的一 ...

“谢谢哥哥,”拥住哥哥和怀中的阿愿,眷恋地摩挲着婴儿稚嫩的皮肤,“倾遥要走了…不能再陪着哥哥了。”

“哥哥会好好照顾阿愿的,阿愿也会好好长大,陪着哥哥。”哥哥看见阿愿时眼中的惊喜,得知无挽没有一起来时的失落,无须再去追问他是否原谅了无挽,心中是否还有恨意。

剥开恨意,只有融于骨髓的爱。

“哥哥放心,倾遥会好好照顾自己。”
发表于 2024-5-8 07:56 | 显示全部楼层
目送着倾遥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将所以的不舍都隐藏起来。妹妹和无挽,本来就应该是自由的。
以前,因为自己的轻狂任性和无知自私,束缚了妹妹,害了莺心,伤了无挽。好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都会或早或晚的离开自己。雪落缤纷,路边的树枝,像张牙舞爪的魔物,撕裂了天空。远处的倾遥一身白衣胜雪,仿若与这天地相融,挥挥手,和她告别,也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垂眸看向怀中渐渐熟睡的阿愿,知道自己从此又有了一份如山的责任,嘴角不觉轻扬。愿我们的阿愿,不要被世俗束缚,不要被命运裹挟,要一世安然,无悲无伤。
用手指蹭了蹭婴儿软软糯糯的脸,心里柔软下来。如果可以重来,我江柏玉还是会遇见聂无挽;如果可以重来,我江柏玉还是会爱上聂无挽;如果可以重来,我江柏玉……会原谅聂无挽,聂无挽还会是我的妻。过往的错,皆由我而起;往昔的我,如何会狠得下心,将一切怪罪于无挽? 是自己太过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却又满腔怒火,倾泻在本就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无挽身上。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倾遥离开之后,偶尔会来信报平安,也会分享一些她游历的见闻,讲述一些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魔王事迹。虽然次数寥寥,但是有消息传来,总会安心。不知她心中不能提及的那个人,和解不开的郁结,何时才能释怀。
而陆云赫,或者该叫隋慕云了,自雾灵山一别之后,便再没私下往来,但是上云国太子的消息和传闻向来是没有断过。而自己在雾灵山已向他俯首,他竟没有以此要求江湖人士任他差遣,看来这个陆云赫做回太子也没怎么变得更聪明……不觉摇头叹息。
倒是无挽,一点消息和踪迹也没有。她究竟在何处?在做什么?会看见怎样的风景?会遇见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总会萦绕在心头,百爪挠心。她究竟是如何,让我动用各方耳目,竟也四处都寻不见。
时日愈久,思念竟是愈烈。如埋在泥土中,历经悠悠岁月的陈坛烈酒,一开封,浓浓的酒香便弥漫在空气里,渗入血液,引得愁绪百转千回。
不得不让自己奔波于四处,处理和应对着如今刚刚百废待兴的江湖事务。江湖虽说已无行事无常,阴狠毒辣的云欢公子,也无道貌岸然的丁隐之流。但是谁又能料到,何时,会再出现另外一个云欢,或是另外一个丁隐,搅得这江湖风云再起,波涛汹涌。
其余各大门派也因雾隐山一劫,而实力惧损,也都暂时蛰伏,但是也不乏蠢蠢欲动之徒。不过好在有云赫相扶,竭尽全力将不好的势头扼杀殆尽。而那些真正的侠义之士,则全力扶植,以待其成为以后江湖的中坚力量。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貌似都相安无事。
闲时,会想起高居庙堂的陆云赫,还是不习惯称呼他的真名,暂且就叫他云赫,想来他也不会介意。他面对的朝廷,又是怎样的? 权利争斗,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想来不比江湖逊色,只怕是更加凶险。不知道他如何应对,能否应付。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在信上仅仅写上“一诺千金重”,给他送去。兄弟之义,无需多言,只要有需,便会去相助。
没有事务需要处理时,便是回到墨城,日日陪伴小江愿。小小的婴儿,一天天地长大,一日便是一个样。陪着她的时光里,逗着她笑,哄着她哭。而阿愿总爱哭闹,也只有在自己怀中,才会安静下来。漂泊许久的心,在一次次看见阿愿的笑脸之后,逐渐安定下来。
一日,吴蔚来报,寻得之前无挽住过的一处小院。听闻,带着阿愿,便循迹而去。竟还是在墨城,相隔如此之近,却原来一直触不可及。小小的一个院落,到处都是无挽生活的痕迹,一砖一瓦,一桌一椅,一碗一瓢,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步一步,踏遍这间院落的所有角落,视线渐渐朦胧,仿佛看到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行走其间,洗衣煮食,清理打扫。风拂过衣袖,卷落花瓣,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白色的槐树花下,又回到了曾一路相伴去往南疆的路上,最后来到了丁隐山,她立于众人之前为自己据理力争,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是最初的心动。
时光散去,如今徒留一人在此伤怀……又能怪谁?怪自己的懦弱无能?怪自己一直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无法反抗?还是怪,命定如此,却无奈风过,惊了一池春水?
阿愿似有感应,忽然大声啼哭。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阿愿,不哭,是想阿娘了么?都是阿爹不对,阿爹对不起阿娘,我们等她气消了,她就回来了,好么?” 阿愿渐渐止住哭声,清亮的眼眸如星如月。自此,便决定,余生,都会默默地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归期。
接下来的时日,漫长而悠远。想要为无挽记录下阿愿每日成长的事迹,想要承认自己错了,想要述说自己的思绪,想要问什么时候消气。只是提起笔,却不知信往何处寄。寥寥数语,便颓然放下笔,心绪深沉。
迟日催花,春雨绵绵,无处寄相思。阿愿的第一个春天,嗷嗷待哺。
蝉鸣伴夏,清风微熏, 愁绪无人诉。阿愿的第一个夏天,咿呀学语。
一叶知秋,一叶寒凉,不见故人归。阿愿的第一个秋天,蹒跚学步。
寒冬至,寒风萧瑟,阿愿喊的第一声:“阿爹。” 将她举过头顶,逆着光,欢喜雀跃。
而又一年的初雪落下,独立窗前,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仿佛挣扎着留恋这天地之间,却无可奈何的融化于泥土之中。一年过去了,还需要多少年?有阿愿相伴的日子,终不会太孤单。只是,等待似乎漫长无边,煎熬人心。
而阿愿也终会长大,是否终有一天,也会像倾遥和无挽一样,去追寻她自己的山高水长,闲云野鹤?
如果,这是对自己的惩罚,用思念和等待,筑成一个牢笼,不得而出。如果这样,就能弥补自己的过往,那我便甘心被困在这牢笼里,囚禁一生。只是,不知何处的无挽,一定要安然,快乐……
所以,一年过去了,那就一直等下去,多少年都无妨。
因着,我江柏玉这一生,不负众人,不负父母妹妹,不负兄弟,唯负了……聂无挽。只因,我江柏玉这一生,唯对聂无挽,动了心,心里便再住不下其他。
抱起身旁的小阿愿,她小小的脸上,纤尘不染。不知,阿愿的将来会有怎样的江湖,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别像你阿娘那样,遇到你阿爹这样的人,怕是一辈子都要生气了。” 抵住她小小的额头,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相思如疾,竟也无药可医。  
发表于 2024-5-8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糯米饭 于 2025-5-6 21:03 编辑

天蒙蒙亮。
清晨的露珠透着微冷的暗光。
风一吹,便落到了树下。
树下有个人,安静地守在药炉旁。
一边煎药,一边护着摇椅上浅眠的孕妇。
药炉咕噜咕噜地作响,孕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似瞧见了身边的人。

那是最冷漠的杀手,也是她最温柔的姐姐。
她冲她一笑,温暖和煦,连空气中淡淡的药香都变得香甜无比。
孕妇也朝她弯了弯眉眼,梦境里都带着思念。
身下的摇椅摇摇晃晃,将人带回了少时的傍晚。

刚练完剑的她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疲惫地眺望家乡的方向。
小腿肚摇摇晃晃,不怕睡过去,也不怕掉下来。
因为待会儿永远会有姐姐来寻她,守着她,接着她。
哪怕她只比她大一岁。
但是那时候,她不懂,来接她的姐姐,只大这一岁,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于是,在后来的每一天。
那柄剑上的血,那坠落悬崖的决绝身影,那踏着蜿蜒而下的血流,仓皇奔去的她。
日复一日,跌跌撞撞,永远也接不住她的姐姐。

梦醒良久,满院药香。
闭着眼,一滴露珠顺着眼尾滑落了下去。
伸手轻轻拭去这滴露珠,笨重的身子勉强起身,灭了炉火,用帕子端起药壶,倒出半碗药。
药汁越煎越少,药量越来越重。
从起初的三日一付,到如今已是每日一付。
墨城的雨季迁延,木屋年久失修,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屋内积水如洼,早已没了容身之处。

要搬家么?
怔愣地看着这座破败的小木屋,这是同鄢然一起购置的郊外木屋。
也是第一次从江府负气离开,他派吴蔚前来堵门的小木屋。
在这里,他曾让人递过来一张纸条。
也是在这里,苦守八个月,早已无人来寻。

轻抚腹中孩儿,爹爹没有陪在你身边,是娘亲不好,娘亲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
你的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感受着腹中的小生命,唇边含笑,等到手中药碗微微凉,小口饮下,用来缓解身上旧疾疼痛。
可……药饮一半,药碗咣当落地。

十月怀胎,足月生产,邻家阿婆与稳婆守在自己身边。
八月未满,昏厥不醒,血流满地,醒后彷徨朝阿婆家方向蹒跚而行。

阿婆的女儿及时去了江府,找到了恰好正在府中的江柏玉,将他带到了小木屋。
五里外的阿婆家遥无尽头,双腿脚筋尽断,不堪重负,沙石磨破双膝,血水浸透衣裙,惟有江愿不能有事。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紧握自己的手,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
不受控制地阵阵哀嚎,四肢百骸都在承受着无法忍受的剧痛,逐渐开始耳鸣,身体撕裂般疼痛,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涌出来,抬手想拉住阿婆,却如枯木朽珠,没有一丝力气,低低求她去江府找人。

柏玉俯下身,将自己与阿愿揽入怀中,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柏玉的声音萦绕在耳旁,感受着他炽热而温柔的怀抱,与他憧憬着未来的日子,甚至已经看见阿愿走路的模样。
阿婆将正在啼哭的阿愿放在气息微弱的自己身旁,哭声嘹亮,是个健康的女儿。

原来,生的最后一笔,亦是死的第一笔。
无挽,无悔。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我为我们的孩子取名江愿,可好?
“好,就叫阿愿。”
“柏玉,阿愿的爹爹,你可愿原谅我?”
“我原谅你了,聂无挽。”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与阿愿受苦,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你。无挽,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着你与阿愿去雾灵山看日出,我们还要带阿愿去千阳看幕戏。”

记忆中的画面在脑中一幕幕浮现。
义父正在教自己武功,鄢然躺在自己身旁温柔呢喃,柏玉将自己从池塘中抱出,自己又回到了那棵槐花树下,柏玉清浅笑着,他问:“聂无挽,你可愿嫁我?”

愿,无挽愿啊……
远远浮现一丝光亮,鄢然站在那光亮之下。
夜已深,梦不成双,月下那盏灯,可是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将手放在鄢然的掌心,这黄泉的路,便不再孤独。
回过头去,看见柏玉抱着阿愿,他们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如梦初醒般松开鄢然的手,望着鄢然的面容,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姐姐,对不起,无挽不能走,姐姐,你等等无挽。”

光阴如梭,薄雾将散未散,东方既白,蝉鸣伴了盛夏。
柏玉依旧是那个白衣决然的翩翩少年,一剑斩了落叶,木芙蓉的花瓣落在自己与阿愿身旁,阿愿咿咿呀呀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呓语。

所爱不止晚秋,还有初雪落下时染白的青丝。
“与你白头,便是不负人间。”
柏玉望着自己,浅笑的双眸皆是缱绻爱意,那封休书早已被他撕碎,他悔。

一夜春风来,柳莺花燕,柳深青时梨花落了满院,余香染上衣襟的时候,阿愿忽然唤了一声 “阿爹”,柏玉大笑开来,他迎着日光将阿愿举至身前。
有人鼓着腮帮,故作嗔怪道:“为娘吃醋了,阿愿应先唤阿娘。”

柏玉掩起笑意,将阿愿抱入怀中,对着不知人事的阿愿一字一句道:“阿愿,唤阿娘,唤阿娘……”
阿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柏玉的话。

那人被柏玉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仍故作矜持叉着腰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不如,你代阿愿唤一声如何?”
柏玉没有看她,低着头小声道出几句:“阿,娘……阿娘……”
奸计得逞,那人笑得前仰后翻,站在柏玉身侧一声声答道:“阿娘在,阿娘在。”

春风和煦,梨花落在柏玉肩头,她轻轻为他取下。

那日,天脉一片蔚蓝,氤氲的气息带着所念所爱而归。
这是谁追逐半生寻到的春日,又是谁的生生不息,世世相伴,不见千里孤坟。

发表于 2024-5-8 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陆云赫 于 2024-5-9 11:12 编辑

雾灵山崖峰峦耸峙,雾中乱石嵯峨,涧水暗流卷动,汹涌澎湃,寻不见鄢然踪影,心中怅然,留人延水流寻找,先回朝复命。
隐在千阳都城中的上云皇城盛大巍峨,厚重的宫墙承载着百年兴衰,长风吹散云霾,柔和的天光落在大殿,顺着梁上洒在正中黑红衮衣的帝皇身上。
父皇早已收到消息,好一阵吹胡子瞪眼,白发花须齐飞,历数自己这是第几次违抗他的话。君王之怒,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父皇这般的模样在自己眼中,反而看着多了许多儿时不曾见过的生机。
十岁前有父皇亲自带在身边体察民情,少时便要授予太子之位赐我调军之权。
十岁时随师父入江湖历练,师父待自己如亲子,不畏皇子身份,不惧自己涉险,授尽毕生才学,真正让自己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也为了护自己而死。
父皇亦从未以皇命逼迫过自己,给了自己最大的包容,也给了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
如今不再是他幼时闭朝不出,任朝中大臣议论上云国将亡的光景。
亦不是他终日不言不笑,一夜白头的时节。
“父皇,一切会好起来的。”
皇帝只听了这一句,所有的作势弹压皆收了回去,或许,都知道对方拿自己没办法。

武林此次伤亡严重,剩下的江湖人士势力难敌江氏亦或镖局,陆门世代效忠皇城,而江氏自己也绝对信任,阻碍已清,朝廷可以放心养民生息,富国强兵。
细细禀报这些年自己收集的上云国各地风土气候民情,植作物货物优缺,擅长实务的官员小吏,各处商行风貌,奉上各项因地制宜的政令供父皇斟酌。这十几年倒是奏请父皇提拔了一些民间声誉不错,自己观察了确实有些能力的有志之士去历练,如今正好收归成效。只是剩下人选的考效和政令推行还得再以朝廷的视角去看一遍。
检定户籍,开垦分地,分发种苗,寻访能人巧匠,兴建水利改革农具,设立学官,建院治学,考效吏治,联系各大商行,世人能走的路多了,才不至埋头扎进朝不保夕厮杀里。

每日都会收到各地探子的汇报,迟迟没有鄢然的消息,自己也不知当忧当惧,忧心她的安危,也怕得到她不在人世的消息。从知晓鄢然身份,或许更早,就想通了很多事,想通了她字字决绝的那一日为自己找好的归宿,想通了薄惊尘当日威胁自己只能要一次的解药,便是鄢然身中的极乐丹。

不眠不休,遍览医书,趁着走访各地时寻访名医,倾尽朝廷和镖局之力寻尽整个上云国,也未能寻得极乐丹的解法或者霍倾的下落。作为上云国太子,手边复兴的国事欣欣向荣,可属于个人的心底却如坠深渊,饱含着无穷无尽的绝望。

回千阳路过娉羊山祭奠故人,走过曾经星夜往来的小道,望着蛛网横生的小屋院,失落在心口密密蜇蜇,让人拿来工具清扫了一遍,向黄婶祝祷,如果可以,请您佑她平安。


发表于 2024-5-8 20:4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鄢然 于 2024-5-11 08:37 编辑

江湖人都道无影死了,死了在那场武林大会之中,这本是津津乐道的话题,可随着江柏玉登上武林盟主之位,陆云赫恢复身份主持朝廷大局,江湖风波逐渐平息,民间百姓休养生息,极乐地宫、云欢公子、无影种种都成为了被淡忘的过去。
那日离开雾灵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阿挽。最先去到带着阿挽逃离丁隐山的那个小镇,可是屋内已经没有阿挽的踪迹,停留了三日仍未寻到她,心知她定是离开了此地。
她能去哪儿,她想去哪儿?当即马不停蹄赶往墨城,窥探江府几日,发现她也不在这,回到与她购置的郊外木屋,屋内曾有燃烧烛火的痕迹,堂上赫然摆着丁隐的灵位,显然她曾回来过。令自己触目惊心的是院中摆放着一口棺木,棺木内铺有棉絮和花瓣,这一切都说明了阿挽已有死志,可棺木仍旧是空的,是什么令她改变了主意?屋内有生活过的痕迹,料想她是否还在此地居住,便隐到暗处等待,终于看见了回来的阿挽。而此时的她,竟已有了身孕,原来如此,她有了江柏玉的孩子,才改变了想法,决定活下去。
想着自己曾对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便决定就这样暗地里护着她也是好的。木屋五里外有一户三口人家,那阿婆最是好心,见阿挽孤苦可怜,经常送些衣物和进补的汤药,自己不得出面,便也求了那阿婆,将汤药和衣服由她转送过去。
自此以后,自己只能偷偷看着阿挽,见她将续命的药由三日一副吃成了一日一副,见她数次徘徊于江府大门,却始终没有勇气敲门,见她担忧怀中孩子未来,写下一纸遗书。
自己也找到无数大夫问过,他们皆道,阿挽如果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必死无疑,对此阿挽亦是心知肚明,可是那是她与江柏玉的孩子,她不舍得。眼见阿挽产期将近,犹豫再三,自己还是决定去往君岭山寻找素黎,希望她能有办法救她,只是这一来一往要花费好些时间,也顾不得了。
君岭山中,得知自己来意的素黎也只是摇了摇头,阿挽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加之孕育孩子,身体已经虚损得厉害,现下神仙难救。“你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吧。”素黎一锤定音。
快马加鞭一路含泪从君岭山赶往墨城,终究只看见了阿挽沉睡在棺木中的尸体。阿婆告知,阿挽生下了一个女娃娃,名叫江愿,孩子被江家的小姐抱回去了。情急之下想要杀去江府,可是去了又如何,她的名字叫江愿,让她能够在江柏玉身边安然长大,想来也是阿挽的心愿,自己去又算得什么?
最终将阿挽的棺木下葬在了那间木屋的院落中,让她永远留在了这个离江柏玉最近的地方,依着四季撒下了花种,只愿我的阿挽四季都不再孤单。
浑浑噩噩陪了阿挽几日,喝醉了一场又一场,直到阿婆有空来陪自己闲聊,聊到如今天下有太平之势,聊到最近都无江湖中人压榨剥削终于可喘息,聊到前些年民间伤了根本,还有好些孤儿寡老无人照料,心念一动,原本已经灰暗的余生好像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辞别阿挽后,先回了一趟聘羊山,看了娘亲,也告诉她,自己已经服了极乐丹的解药,定然会像她嘱托的那样,忘了一切,重新开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生活。
小院有清扫过的痕迹,想来是陆云赫曾来过这里。聘羊山中亦有古树一棵,像极了君岭山中的那棵银杏,入夜在山顶吹风,只觉斗换星移,时光易逝,灵光一闪,回屋翻出一条红绸,落笔之前,与陆云赫的过往种种浮现眼前。

“若是姑娘愿意,可否等云赫三年。”

“……我没学过。”
“姑娘若是喜欢,待在下学了再唱给姑娘听。”

“陆云赫是真心求娶若水姑娘做我的妻子,还请姑娘不弃,等我三年。”
“陆某应承姑娘,凡有求,必有应,一直作数。”

“既有雅兴,自得相陪。”

“鄢然可愿退出江湖,跟我入镖局济危扶困。”

“你会照顾好自己。”

盯着红绸,时而蹙眉,时而轻笑,随着此刻心情心意写下:
三年之约已到,陆镖主,你可愿娶我?
想了想,犹不满意,将红绸翻转,又落下数笔,涂鸦一番:
陆云赫,大骗子。〝︶へ︶〞
这才抿唇一笑,满意地将红绸抛到了古树最高处。
仰头看那红绸随风飘荡,是怅惘是思念也是甜蜜,如果有一天陆云赫会再来到此处,发现了这一条红绸,他便会知晓:
“陆云赫,我现在很好很好。”
“我也会,很想很想你的……”


随后离开了聘羊山,动身前往几个秘密地点,那里还藏着公子留下的一些钱财,将其大部分取出,便奔赴了上云国远离繁华的最为偏远贫瘠之地,开起善堂来。凡是没有父母照料的孩子,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皆可入善堂生活,只是光靠这些钱财数年之内倒是还好,长年却是难以维系,便又定下规矩,凡是入善堂之人除了太过年迈年幼之人,皆要做力所能及之事,皆要互帮互助,皆要自给自足,将善堂设在郊外,购置了田地,粮食蔬菜自行供应。
如此奔走了一年,设了三处善堂,心中不免暗自得意,这三年之约,共赴大业,自己也算是履约了吧。不过也未曾想到,在此期间自己倒是多了两条小尾巴。在其中一处善堂,自己要离开之时,一对双胞胎小姑娘一左一右拉住了自己的裙摆,怎么哄就是不松手,她们约莫十岁左右,正是自己在丁隐山遇见阿挽的年纪,看见了她们仿佛看见了自己与阿挽,于是头脑一热,便将她们留在了身边,改了名字,一个叫岁岁,一个叫安安,正应了岁岁平安。
更想不到的是,留下她们,自己就开始了捡人的生涯。
来年春日,带着岁岁与安安来到了南疆,自己行走在外,不愿再用易容术,习惯于戴上面纱,这一日岁岁与安安离了身边去买糕点,不想自己竟被认了出来。
“鄢然姐姐。”清脆的童声充满了惊喜,回身一望,居然是阿珏。阿珏长高了,脸上不再是以往那般凄苦,反而像极了一朵朝阳而生的向日葵,生机勃勃灿烂可爱。
“你认错人了哦。”面纱上笑眼弯弯,并不和她相认,此次本来也打算看看她,没想到她居然先找到了自己。
阿珏眨巴眨巴眼睛:“奇怪,你背影看起来好像鄢然姐姐啊。”
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说的姐姐,名字和我很像哟,我叫晏然,日日安好的晏,河清海晏的晏,晏然。”
阿珏失望地点了点头:“哦……我好想她,我想告诉她还有那个叔叔,不要再为我担心了,阿娘和我现在都很好哦,每天都不会饿肚子了,而且我还去上学堂了。”
“不止我,这里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好想他们,谢谢他们帮我们盖好了房子,开垦了土地,还治好了大家的病……”
“对了,我还听阿娘说,今年明年朝廷都没有要我们缴纳赋税,夫子说那叫休养生息,她抱着我哭了好一场呢。”
看着阿珏说着说着扬起的笑脸,不禁也笑意盈盈,一年来朝廷改革吏治,大行惠民之策,当年洒下的希望,在陆云赫的呵护下,终于茁壮成长,未来或还可成长为参天大树,为上云国遮风避雨……真好。
心中熏然,好似喝醉了酒一般,对陆云赫的思念也在此刻决堤,双眼倏地亮了起来,嗯,不如找个时间偷偷地去看看他吧。
“姐姐!”岁岁和安安拿着糖葫芦和糕点跑了过来。自己将其中一串糖葫芦递给阿珏,与她道别后,便被两小姑娘拉着走到了一处屋檐下,“姐姐,你看他们。”
看过去是两个男孩子,一个4岁左右,一个大概13岁左右,大的那个脚受了伤已经溃烂,小的那个正在给他敷着山上摘的草药。
细问之下,原来这两个男孩子本不是南疆人,父母都死在了之前的祸乱中,后来南疆重建,这两个男孩子从周边流浪到了南疆,平时靠着附近的人接济,自己也找些活儿干,一直生存了下来,现下摔伤了腿,那个大的倒是挺要强,不愿意再麻烦周围人,硬挺着想要再去干活,赚些钱,结果伤口越来越严重。
“姐姐。”岁岁和安安两个人四只滴溜溜地眼睛盯着自己。
……好吧。


带着四个半大不小的娃自然是不能马上溜去千阳了,看了心心念念的花海之后,就启程离开南疆。小尾巴一下子变成了四条,现在自己再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各地跑了,得有个落脚儿的地了。
思来想去在聘羊山和墨城之间,选了个折中的地儿,水乡如画倒也悠然。买了一处院落,院前有河,院后有山,很是别致。那两小子也改了名,大的叫晏青,小的叫晏争,取岁月静好之意。
四个孩子都送去上了学堂,除了读书外,岁岁学起了拨算盘,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安安学起了料家事,甚至看起善堂的账簿都比自己厉害。晏争专心启蒙读书,晏青则有心习武,正式拜师,成为自己的小徒弟。
一切倒也如常,只是不出一月,便有人上门打听,询问晏家是不是一个姑娘家带着四个弟妹,守着这么偌大的家产,需不需要招个上门女婿,总不至于这么辛苦。自己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四个小的也都惊了一脸。从前行走江湖,除了逗陆云赫那一回,倒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乍听之下觉得有趣,既然定居在此,以后也少不了打交道,便找了方手帕捂住脸,故意呜呜咽咽冲那人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富商的续弦,这四个孩子原是那富商的孩子,富商经常在外奔走,后来有了相好,就弃我们母子于不顾,常年宿在相好处,自己是一气之下,带着孩子们搬出来的。再问那富商姓谁名谁,默默在心里对着陆云赫道了个歉,庆幸他不知道自己这么编排他,掩面回答:“夫家姓陆。”其他再不肯说。不过自此,那些打算上门做媒的倒是消停了。
只是岁岁和安安捡人的功夫不减,后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原是落魄的江湖客,现在是管家兼护院的大胡子伯伯老马,多了一个精通厨艺会做各种点心的大姐姐柳娘。
等到开春,老马便喝着他的酒甩着马鞭架着马车出发,晏青喜欢骑着马,晏争也嚷着要骑马,便和他哥哥同骑,一路护在马车旁,马车里就坐着岁岁、安安、柳娘和自己,泡上一壶上好的春茶,四个人围着桌子吃着柳娘做的各色点心,玩着叶子牌,好不安逸。
一路先行至墨城,去看看阿挽,将那满院子的花打理好,又添了秋千架子,搭了葡萄架子,置了藤椅,把新酿的酒埋在地下,陪着她小住数日。然后再启程去那几处善堂,由着岁岁和安安点清账簿和用度,更将聘请夫子的事张罗了下来。若时候还早,等了却善堂的事,便又带着他们去游览名山大川,见识各地风情。等到冬日,除夕前便早早来到墨城,打扫房屋,贴春联,挂灯笼,放鞭炮,柳娘忙着蒸一屉屉饺子和包子,自己则偷偷跑去江府看看阿愿,入夜后温上一壶好酒,与阿挽彻夜长谈,把阿愿的近况告诉她。而聘羊山,却不曾告诉过他们,来去总是自己一人,倒也方便。
再后来,江柏玉出现在了那个小院,可他好像不知道,阿挽就长眠于此。自那以后,怕惊扰阿挽与江柏玉相处的日子,便再未带着这一家子去过那里,只是自己不时去看看她。


日子悠闲,匆匆似水,为了周转善堂,在岁岁和安安的建议下开了几间铺子,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很有少东家的威严,料理着倒是井井有条。自己每日里实在是清闲得很,白天和柳娘钻研钻研厨艺,或是就着日光躺在藤椅上摇晃着晒晒太阳。等入夜以后,就端着一盘柳娘做的小点心,坐在屋檐之上,看着老马将自己的所学传授给晏青和晏争。如此时光悠悠哉哉,就是无事可忙,自己用来想陆云赫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多了,好生愁人。柳娘倒是好像遇见了知己一般,经常约着自己月下小酌,然后传神讲述她在江湖中的风流韵事,顺道点拨点拨自己。
柳娘饮下一杯酒,压低了嗓音笑道:“你怎的不去找找素黎,要点药,下在你心上人的酒水里,一夜风流嘛,只要不生孩子,你也不吃亏。”
托着腮暗想:嗯……这主意好是好,只是不现实,她不知道那个人姓隋,住在皇宫里,皇宫哪有这么好进去的,总不好拿着那个云字令牌这么张扬,自己想偷偷去看他一眼都难。又听柳娘说到生孩子,不免想起了阿挽,她是为了生阿愿才过世的。
许是见到自己心情突然有些低落,柳娘打着茬,神秘兮兮地笑道:“我给你说,素黎的药,是真的好,有一次……”
闻言不禁抓起了一把瓜子。
“姐姐(师父),你们说的话是小孩子可以听的吗?”岁岁和安安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老马带着晏青晏争从屋顶跃下,自己和柳娘的悄悄话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听了去。“我们可没想偷听,是你们自己选了这么个地儿。”
一会儿的功夫,瓜子、花生、芝麻糖、糖梅子、西瓜、冰镇酸梅汤各种吃食就团团摆了一桌,大家七嘴八舌说起故事来,就连老马也叹息着讲起他的江湖往事。近两年江湖风平浪静,侠义之辈层出不穷,几个孩子也渐渐对江湖改观,开始向往不已,说着说着,大家一合计,不如开一家客栈,这天南地北江湖商旅消息往来,定是热闹非凡。
这一夜好眠,只是睡梦中仿佛有人托梦,纷纷杂杂说了一堆,一大清早自己就跑到院中练字,梦中那人告诉自己,这客栈不如就叫做同福客栈。纸上也正是写了同福客栈四个大字。等到其他人都起床,围了过来,纷纷叫好。
经过连日筹备,不多时,同福客栈就开张了,一切与所料差不多,消息八卦,鸡飞狗跳,有趣得很。

来年,一行七人又来到了南疆,正是花开时节,沿途行来美不胜收。自己与岁岁、安安、柳娘来南疆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那最大布庄和绸缎庄,买衣裙。犹记得几年前,自己曾叫陆云赫赔自己一套衣裙,那时候的南疆纵然有银子,都买不到合心意的,而现在的南疆,因盛产一种蚕丝,织出来的布轻薄柔软还触感冰凉,倒叫上云国的女子趋之若鹜,俨然一座新贵之城,已是繁华异常。
南疆郊外,繁花似锦,换上新买的衣裙,坐在大树下躲避日头,趁着其他人在的河里撒欢,以手支颐,靠着摆放着各种吃食的矮小木几,吃着柳娘做的点心,偷偷喝几杯酒,酒意上头,昏昏欲睡。
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睡眼惺忪地循声望去,午后的阳光洒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一如那年自己在聘羊山小院夕阳余晖中见到的模样。
手中的酒杯“啪叽”一声掉在木几上,清澈的酒水倾泻而出,沿着木几边缘一滴一注尽数落在了新买的裙子上。
良久,反应了过来,轻呼一声,低下头急急忙忙拂去裙子上的酒液,却发现还是浸染了一大片,不由抬头看他,“陆云赫,赔我条裙子吧,刚买的呢。”

发表于 2024-5-26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咚咚咚”,一阵剁馅儿声音之后,沾满面粉的手捻起一个个成型的面团往锅里一放,用木勺拨动一番,又耐心等候了一阵。

见那一个个元宝渐渐浮了起来,知道时候差不多了,赶紧全部盛了出来,随后舀起一个放进嘴里尝尝咸淡。

“总觉得口感差了些,哪儿出了问题。”放下木勺,掏出一本菜谱翻了翻,定格在某页后,一拍脑袋。

“雪里红放多了,记下,下次不能搞错。”

拎着水桶来到后院的花圃浇了一遍水,又回到屋内简单的收拾了下,带着鱼杆、鱼丝、鱼篓出了门,来到垂钓的地方,和往常一样布置了一番,随后躺了下来,用蓑帽盖住了脸,悠然的学着姜太公。

不多时竹竿动了动,似乎有鱼儿咬钩了。

掀开蓑帽,正要起竿,水中却映出了另一张脸,红衣长发,面色有些苍白。

“薄惊尘,你怎么又出来了,是里面闷得慌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管我。”

“你费那么大劲把我赶了下去,却一点动作都没有,我难道说不得吗。”

“哦,那你原本想干什么?”

薄惊尘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反正不会像你这样,整日无所事事,浪费了我的身体。”

“就算我再怎么摆烂,也比你瞎折腾要强。”

“我瞎折腾,他们的结局都是我为他们落下的,你管这叫瞎折腾?”薄惊尘似乎被气笑了,冷峻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难道不是吗。”无厌的目光中有着怜惘,却又带着不屑。

薄惊尘的眉梢微微跳动一下。

“你至少应该搞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前脚以云为号意图争雄称霸,反手就标榜自己没有宏图大志,弄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整的跟精神分裂似的。”

“若不分裂,哪儿来的你。”

“这句算你有点道理,你怎么看待这家传的上云决。”

“我觉得像上云决这样的功夫,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种邪功,的确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撕了,非要拿去搅动风雨。”

“我只有其中一半,自然要想办法把这东西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

“所以你那喜欢布局的毛病又犯了是吧,这毛病你是怎么染上的,小时候看那个姓潘的写的三流话本看多了?那个连顺口溜都编不利索的人写的东西你也信。”

薄惊尘平静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沉默许久之后轻声说道:“武林大会中虽有意外,但我霍家的冤屈终究是平反了,说明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雾灵山上流了多少血?那些以前诋毁、辱骂霍家的江湖人士一大片一大片的死去,你是不是笑的很快意?你是不是在幻想着,今后江湖中中又多了一个世家子弟卧薪尝胆归来,实现完美复仇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很受欢迎,读过的人纷纷翘起大拇指叫好。”无厌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大拇指,然而手腕一转,指尖朝下。

“人们只会骂。”

“骂这是一个什么奇烂无比的故事,什么乱七八糟的计谋,什么稀里糊涂的结局。”

“你诈死成了一个以后只能活在阴影里的游魂,却还妄想着在终局时跳出来对其他人耀武扬威。”

“什么自我感动的可怜虫。”

“不可能,我多年苦心,怎会只是在感动自己?!”

“那你还想感动谁,要我给你鼓个掌吗,还是说除了我,谁会给你鼓掌。”

“…………………………………………”

“为了实现你的遗计,你又做了些什么,你把对你最忠心的鄢然推了出去,美其名曰成全她和陆云赫,可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明知道她和聂无挽姐妹情深,为什么又要在她面前演一出审判的戏码,说起来你对聂无挽的手段可比对你仇人的狠得多,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当初是她灭了霍家。”

“鄢然有时候也忒直板,她当时就算是替聂无挽求情要保她全须全尾,我又岂会不答应。”

“还不是被你传染的,癫也是病,得治。你明明把她当妹妹一样看重,你明明想要放她自由,却偏偏用逼死黄大娘这种愚蠢而极端的方法,只为了行使你那所谓的看透人心,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我要是鄢然,真想一脚踹你脸上。”

薄惊尘没有说话,黄大娘这件事,看来也是他心中的一道坎。

“结果呢,鄢然虽然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她自己却还是选择了死亡,你自诩是她的知己,却偏偏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

“其实我总觉得,鄢然没有死。”

“不管鄢然是死是活,反正她肯定不想见你,至于想不想见黑心陆,那是他们俩的事,旁人还是少操心的好。”

“你意思是我从头到尾都错了吗。”

“别问我,问你自己。”

薄惊尘的脸上有些疲惫,看来是不想说这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其实答案很明显,若薄惊尘对于这些的事情从来没有丝毫负疚之意,他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那么一丝隐痛,那无厌便不会替代他出现。

人生在世,际遇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彼此间的纠葛更是难以说得清楚。

“再说阿遥,她对我们如何?这是我们这一生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在她之前没有,在她之后可能也不会再有。而你呢,却想着要把她变成另一个霍倾。”

“我和她经历的一切,你都知道,我也不想再说了。”

无厌叹了口气,这些的确无需多言。

那些回忆早已蕴积在心头,在脑中。不会刻意记起,却也绝不会忘记半分。

“她是一个好姑娘,但她很幼稚。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你也这么幼稚。”水中人那双薄薄的嘴唇在微微开启,语中寒意十足:

“复仇不是过家家,霍家的血仇光靠自怨自艾难道就能洗刷得了吗?在我心中,为了复仇,任何人都可以死。”

“任何人都可以死,所以她死了。”

“她没有死!我救了她,我带回了她!” 薄惊尘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你救回了她的人,但她的心呢。”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暖暖的晨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山雨如飘絮,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渠山附近的天气就是这么的阴晴不定,就如二人间的谈话,时而紧张刻薄,时而沉默无言,时而忆往昔而惘然,时而叙当下而不忿。

“看不出来,我的另一个人格,居然还是个悲天悯人的大圣人,你是要和那姓陆的抢菩萨称号吗。”薄惊尘冷笑道。

无厌住了笑容,道:“我和你一样,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更没资格做圣人。骂你说你,不是为这天下苍生,只是看不惯。”

“是的,只是看不惯你的自以为是。”

“看不惯愚蠢的你,自以为智计无双的模样。”

“难道没有你的布局,阿遥就会和他的亲生哥哥骨肉相残,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如何,世人皆知,真的会为了一个武林盟主的虚名和一本不明虚实的上云决而做阋墙之斗嘛。”

“你废了那么多功夫,证明了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管这叫神机妙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闭嘴,闭嘴,闭嘴!”

“你又忘了,你命令不了我,你只能用你的意志来压制我,但当你的意志产生松懈的时候,当你自己也迷惘的时候,我就会取代你,就像现在。”

“你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水中的薄惊尘情绪突然躁动了起来。

“你为什么回到这里来,为什么回去那个小木屋,为什么每天捣鼓着黄鱼馄饨,你难道就没想过阿遥会回来找你。”

“你在花圃里种的是什么,是芍药,又叫将离草,你和我一样,明明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却不敢去找她,你只敢躲在这里,懦弱的期盼着她有一天能够找上门来。”

“我爱阿遥,但我也坚信情固然要酬,仇不能不报。可你呢,你连爱她都不敢。是啊,你现在只是一个臭打鱼的,你哪儿有资格站在她面前,陪在她身边。”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次,终于轮到无厌的脸色变了,变得严肃。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用最狠毒的言语刺激着对方的心,仿佛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灵魂,咬的血肉淋漓,互相吞噬着彼此。

薄惊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瞳孔也越发空蒙,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他的确已经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霍倾死在了十二年前,薄惊尘死在了娉羊山下。

现在的你,不是名门霍家的遗孤,也不是搅动江湖风雨的云欢公子。

你是无厌,是一个普通的渔夫,没有武功,没有权力、没有财富,甚至连过往都没有。

“将离,取自将别离而不舍,我的确心中不舍,但我更看重的是她的想法。”

“我不去找她,因为以前是他哥哥为了保护她,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后来是你,为了利用她而布下了层层迷局,所以她活了那么多年,其实很少有机会自己做主。”

“她不是谁的附庸,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你跳崖前真的应该听听她想说什么,而不是那么急着走。”

“万一她不来找你呢。”

“那也是她的选择,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她就一点都不怨你吧,到底是你幼稚还是我幼稚。”

最痛苦的人可能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快乐起来,最快乐的人也可能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痛苦无比,这句话在你和阿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我会等,哪怕没有结果,哪怕结果并不如所愿……”

“你若真的爱她,便该学会尊重她。”

无厌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停地响起,薄惊尘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又冷静地听着,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怪异,既有着淡淡的悲哀,又带着丝淡淡的解脱。

“或许你说的对。”

“如今上云决已经封存,鄢然如果还活着,她也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上云国的朝廷有了陆云赫这个活菩萨去主持,世道总算还是有那么几分希望变好的。”

“至于江湖武林……”

“这是我唯一不关心也没兴趣关心的。”

“很好,我们总算还是能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的。”

“那么,再见了,希望你是对的。”

一阵涟漪过后,水中的不再有那一袭红衣的倒影,一切仿佛恢复如常。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无厌再次躺了下来,此时乌云已散,雨水止歇,望向那远处翠峰峦叠,看着那皑云蓝天,一片风景如画。

而在他眼中,无论是那山、那水或是那天空,浮现出的都是她的模样。

“阿遥,希望你……

“忘却前尘,无厌今朝。”


发表于 2024-6-15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倾遥 于 2024-6-16 09:56 编辑

怒江为界,以北是上云,以南是南盛。从墨城去往南盛,跨越整个上云国。

骑着一匹不起眼的小马,踏着初冬的雪,安安静静、慢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晨曦微露,小雪糅着金光洒在身上,不多时便融化。时而伸手接住飞扬的雪花,眯眼数着花瓣,每回数不到第五下,那孤零零的小花瓣便融为晶莹的一团,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自从离开墨城的那一天开始,梦魇之症又回来了。漫天的血雾,狰狞的伤口,疯魔的眼神,扭曲的身体……一闭上眼便有一群形状可怖的恶鬼朝自己扑来。

曾堕修罗,已不惧恶鬼,但晚晚惊醒,难免神思郁结。循着记忆中的气味去配安神的药草,试了数次都没能成功。有一日鬼使神差问药房大夫:“不如试着放一点蝎尸毒?”那大夫眼神惊惧莫名,忙摆了摆手干笑道:“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梦魇之症无解,于是改成了晚上赶路,白天睡觉。白日里找一方干净的客栈,临街的房间。开着窗户,就着外面的熙攘嘈杂,很快便能睡着。

夜色沉寂,皓云流动之时,牵着小马上路。马蹄一声声,踏过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影,前方蜿蜒的路忽明忽暗,心情也被这寂静浸染,抚平一圈一圈的涟漪。

去南盛做什么呢?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偌大的上云国,竟没有一个自己能去、想去的地方。

不如就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吧……听说南盛的冬天多雨无雪,只落薄霜。
又听说南盛的春天胭脂染翠,衣沐桃香。
还有南盛的秋天…

“嘿,想那么多作甚,过一日,算一日咯。”马儿踩到一块大石子,趔趄了一下,便站在原地不肯走了。定神轻抚马背,自嘲笑道:“乖,咱们不想了,认真赶路。”

可马儿仍是踟蹰不前,扬起马头嘶鸣。抬眼看向前方,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穿着单薄的短衫,抱着一柄粗糙黯淡的铁剑,站在官道中间,怒目看着自己。

到底是荒废了这些时日,竟然没察觉到一路有人跟着自己。

敛眸看向少年,淡淡道:“你是谁?”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丁小山。”少年声音十分沙哑,不似少年郎那般清润明亮。

“哦。”闲闲应了一声,又道:“你找我何事?”

“我要杀你。”

“可你杀不了。”

“我想要试试。”粗糙的铁器发出笨拙的声音。终是年少稚嫩,难掩好奇:“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你的名字。”跃下马来,慢慢朝他走去。“丁隐山我只留了一个活口,不是你。”

少年面上并无惧色,愤怒和仇恨,连同长时间的寒冷,将他的脸撑得通红:“这个重要吗?”

“丁隐的独门武功是掌,不是剑。”手掌如风,拍向少年。强大的内力震得他后退半丈,铁剑早已脱手,火星闪烁中,断成几截。

少年顿觉受到了羞辱,闷哼一声,全身气劲凝于双拳之上,不要命地扑将上来。身形微转,按剑在手,单手使力将他格挡开,语带不屑道:“你为之报仇的人,就是这样教你白白送命?”

“不许你羞辱他们!”少年被套在剑鞘内的剑尖抵住,动弹不得,只能毫无章法地吼叫。

“我杀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三大门派的掌门,你是第一个找我报仇的人。”
“我可以记住你的名字,但是你得先让自己记住自己的名字。”眸光淡淡扫过,“仇恨是一柄剑,等你用好这柄剑,再来找我报仇。”

转指侧腕,一挥一提,将少年推向远处。“现在还太早。”

一声哨响,小马电掣而至,翻身上马,细碎的雪花被马蹄踏得飞起,又盈盈落下。

后来,又有一些号称寻仇的人寻来。有人好奇那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是何模样,有人以此为饵搅乱哥哥治下的江湖,有人真正背负着仇恨,也有人借机为自己谋取盛名。

江湖变了,上一代的风云终已落幕。江湖又没有变,刀光剑影,恩仇难消。波谲云诡,趋利若鹜。侠义丹心,道阻且长。

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在南盛寻了一处小院,三方平楼,精巧如月牙。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住了下来。南盛的春天果然来得早,二月下已翠绿葱茏。院中有一棵桃树,三两桃花盛开,香弥满院。

大部分时候都在虚度光阴。桃花树下摆了一张躺椅,一睡便是一天。日子悄溜溜地过去,有了用不完的桃花做桃花酥,一张小脸都吃得圆润起来。

就这样吃吃睡睡数月,终于有一天下决心好好拾掇一下小院。忙活了几日,随着一件件物什的归位,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被寂寞蚕噬。

曾经很爱一个人,然后很恨一个人。爱也好,恨也罢,极致的感情如烈火焚烧,内心永远是充盈的。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空空如也。

思念是空,想象是空,伸出手是空,闭上眼是空,哪里都是空的,心里有个巨大的窟窿,走了那么久的路,看了那么多的风景,数了那么多的雪花,吃了那么多的桃花酥,亲手重建了雾灵山的小院,还是填不满一分一毫。

双手环抱着身体,慢慢蹲下,闭上眼,两行清泪汩汩流下。

“我不恨你了,薄惊尘。”
“我好想你啊,薄惊尘。”
“你在哪里呀,薄惊尘。”

春去夏来,南盛的太阳火烧般地灼人。小院也在一处山洼中,只是这山不如雾灵山那般清净,行路数里便有一处村落。村民和善热心,总时不时来送些自家烧制的菜肴。

后来有一次,村长家的儿子生天花,大夫都不敢近身。村长夫人病急乱投外乡人,哭着喊着将自己拉到家里,无奈之下只好努力回忆那些个等待薄惊尘的夜晚打发时间的医书,一番折腾下来,竟然治好了村长儿子。自此小院成了村长官方指定医馆,每日都有几个前来寻医问诊的村民。

一双手一柄剑,杀过无数人。如今却害怕因为自己庸碌的医术,害了无辜的生命。于是硬着头皮开始认真习医。晚上挑灯夜读医书,白天睡觉又频频被打扰,一月下来,圆润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两只眼肿得像桃子。

“唉…”这天日头西斜,刚刚送走一位村民,累得无精打采,叹气自语道:“怎么连生子秘方都要来问我…”

“我若是知道的话…”无端红了脸,闭而不语,夏风不理惆怅。

忙碌起来后,心里空空的感觉渐少,转眼一个夏天过去,到了南盛的秋天。

原以为择一处小院,孤老终生,谁知不过一场寒暑,又回到人间烟火。只是这样平淡又世俗的日子,总觉得有些熟悉。

入秋后的南盛气候十分宜人,村民们的乐子也多了起来,戏台子、打猎、赶集、秋收……异乡人总是各户人家争相邀约的对象。这样热烈又直白的交往在过去的年岁中从未经历过,如何礼尚往来成了令人头疼的事,只得抓紧精进医术,也偶尔带着村里的少年们进山打猎,一身绝世神功如今最大的用处便是多猎几只山雀、山鸡、野兔、野猪,还有狍子。

一日村里搭了皮影戏台,最近一户的少女阿离拉了自己去看戏。那戏讲的是江湖事,只是写戏之人大抵从未涉足过江湖,故事里都是风花雪月的浪漫邂逅,飒沓流星的侠意纵横,绝境逢生的武学奇遇……可人人都爱看这些。

讲到男女主角生离死别之际,阿离的眼泪哗啦啦地流,被她拽住的袖子上一片泪痕。

“阿遥姐姐,他为什么非要去争天下第一?就留在她身边简简单单过一辈子不好吗?”村子里的人总是阿字带名地唤人,初时听得心肝生疼,如今已然习惯。

眯起眼思考了一阵,轻声道:“也许天下第一是他的梦想,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一直在为这个梦想而努力着。”

“可是既然他遇到了她,重新做选择不行吗?”

“有些事情难以抉择嘛,”语重心长地安抚道:“而且人在局中,更难以看清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阿离泪汪汪地听着,面上仍是一副倔强的神情:
“如果我是那个女孩,一定不会放他走。”
“明知道这一去凶险万分,两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为什么非要去呢?”
“一个要去,一个不留,好好的一对人,就这样散掉了?”

在阿离的絮叨中,思绪飘回上云。人的一生总是在不断抉择的过程中,也许当第一个选择是错误的,便无法再改变后来的结局。

杀掉一个人,和杀掉几百个、上千个人没有分别。因为第一个人,便不能杀,不应该杀。

为了让阿离不再对江湖抱有浪漫的幻想,心惊肉跳地将薄惊尘和江倾遥的故事搬上了皮影戏的舞台。重新再走一遍,仍然觉得灵魂被死死困住,找不到出路。

故事令村里的少男少女们看得无不骇然。在每一个发生抉择的时机,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吵着争着,阿离和心上人阿俊生了闷气,几天没有说话。

“阿鸢(薄惊尘化名)是个大坏蛋!苏苏(江倾遥化名)做错了什么?他利用她伤害了她身边所有在乎的人。”阿离第一次不再共情戏中风流俊美的男主角,气得咬牙切齿。

可阿俊十分心疼阿鸢背负的灭门血仇,梗着脖子争道:“他为了展家沉冤,只能负所有人。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他也活不到今天。对一个人来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你们这些男人总是歪理特别多!”阿离又开始眼泪汪汪了,只不过这次是被气的,一张小脸通红:“他有没有想过,为了他的仇,伤害了多少人?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这样的复仇有什么意义?”

“他十二岁就走上了这条复仇血路,那时候的阿鸢只是个少年,他怎么知道后来会爱上苏苏呢?”

“可是他爱上了啊,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帮展家昭雪了吗?虽然到最后仍然会伤害到苏苏,可总比这样一刀又一刀插在她心口强吧…”

“哎,”扶额拉开争吵的少男少女,“阿鸢不爱苏苏,他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怎么会爱她呢?阿俊,你经常打猎,你会爱上山鸡,山雀,还是狍子?”

“阿鸢当然爱苏苏!”这一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为,为什么?”

“苏苏跳崖后,明明五感尽失,筋脉尽断,怎么会突然成了天下第一?”阿俊无语道:“肯定是阿鸢救了她,把内力都给了她啊!阿遥姐姐,你不会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吧?”

“阿鸢要是不爱苏苏,把她留在地宫作甚?一颗用完的棋子,一个恨自己入骨的人,留在身边岂不是危险得很?”阿离暂时止住眼泪,点头赞同阿俊。

陷入沉思…

“苏苏后来为了报仇,不也做了很多错事?”阿俊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一个人痛苦到极致,生和死便没有区别。可死解决不了问题,而活着付出的代价,任谁也无法控制。”

“苏苏不是为了报仇。”猛然插嘴道:“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哥哥和阿鸢。她只是…只是无法面对阿鸢不爱她,无法面对阿鸢伤害了她在乎的人。”

“可是她还是想要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的,所以把沉香水下在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她想要让老天来决定自己的结局,是中毒而亡,还是……”

“像苏苏这样没有什么大志,也并不心怀天下的人,她要活下去,总要有一个理由。”

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后,阿离惆怅道:“江湖真可怕,杀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是啊…”那血腥曾透过微薄的皮肤渗进四肢百骸,直至攫住心神。“那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啊…”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命如草芥,灵魂祭修罗。

“那,阿鸢和苏苏后来怎么样了?”阿离又问道。

“消失了。”思念如潮,藏于一声叹息。

初雪倾洒的时候,屋中燃起了火盆。揉搓着小手坐在火光中发呆,烛火跳动中,突然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渠山,打渔的,无厌。

“苏苏跳崖后,明明五感尽失,筋脉尽断,怎么会突然成了天下第一?肯定是阿鸢救了她,把内力都给了她啊!阿遥姐姐,你不会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吧?”

阿俊的话在脑中一遍遍响起。无厌,无厌,为什么恢复光明的那一天,你就消失了呢?一个渔村打渔的普通百姓,又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武学秘籍给自己。

心突突跳起来,薄惊尘,是你吗?

“阿遥姐姐,你去哪儿啊?”骑马经过阿离家的时候,少女裹着厚厚的袄从屋内冲出来,追着绝尘的马呼喊着。

“阿离,再见啦!”天辽茫茫,马蹄飞踏,日月轮转,离人北归。

两年了,这个木屋同当年离开时无二。屋内没有人,桌面一尘不染,灶中的柴火已经熄灭,但还隐隐冒着热气儿,门口打渔的篓不在。

“无厌,无厌。”虽说在小屋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因为失明,对周围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打渔。喊了几声无人回应,索性回到屋内坐下,静静等待着。

一路迎风踏雪,万千情绪交杂,绷紧的弦终在抵达渠山小渔村的木屋后松散下来。等了一会,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轻抚着发丝,抬起头看见一个灰衫男子,样貌陌生,眼眸中却有着无比熟悉的温柔,还有一丝激动。

“阿遥。”他轻轻唤着,却并不真实,犹恐相逢是梦中。

“薄惊尘。”仰头看向他,伸出手。

双手相握的时候,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痛苦渐渐消失在眼中,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渠山四季般和煦的温柔。

这种温柔和刚刚的,过去的,不太一样。

“薄惊尘。”再次唤道。从未想过还能离他这么近,却也觉得,从未离他这么远。

人生永远无法预料,就在自己决定放下过往,只跟随本心的时候,却发现所爱之人和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了。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就这样在渠山住了下来,可和无厌之间总觉得隔着点什么。如今的日子,既不是初来渠山时的沉寂平静,也不是雾灵山时候的岁月缱绻。

这一天早晨,吃着熟悉的鱼片粥,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无厌,你叫薄惊尘出来。”

“咳…”对面的无厌被滚烫的粥一口呛到,一阵剧咳后,无奈道:“阿遥。”

“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一下又一下扒拉着鱼片粥。

“阿遥……”

“哎…”伸手支颐,“我知道我知道,他被仇恨裹挟了十几年,做了很多错事,现在想当缩头乌龟。”

无厌的眼中有一丝忧伤,但更多的是释然和包容:“阿遥,我知道你心里别扭,可是……”

“我只是想和他好好告别。”吃完最后一口粥,站起来准备收拾,无厌自然地接过碗筷,听见这句话,手中动作顿住。

“我跳崖之后,薄惊尘…嗯,你救了我,所以我原谅你曾经想用蝎尸毒杀死我的那件事啦!”凝眸看向无厌,眼眸幽深的方向,他也在听着。

“很多事情我想不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利用完我,又不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救我,又引导我成为杀人狂魔,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心甘情愿喝下沉香水,从悬崖上跳下去,然后消失……”

“我想了好久,还是想不出答案。”

无厌听到这里,张嘴想说什么,可很快被自己的下一句盖过。

“我爱你,薄惊尘。”像曾经那样明媚又灿烂地笑着:“你能一次次地引我入局,赌的不就是我爱你吗?”

“所以我决定放过自己了,我不去想了。”敛起笑容望着他:“过去再美好,也实在太多不堪。”

“你知道吗?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演,推翻中,我发现,我们是同一类人。”

“只不过,你好像永远都走在我的前面。”走上前接过无厌手中的碗筷,放回桌上。又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这张除了眼神,一切都很陌生的脸:“再见了,薄惊尘。”

无厌的眼神黯淡下来,再也没有薄惊尘那般桀骜不驯、志在必得、咄咄逼人的锋芒。可就在这一瞬间,心中的躁动不安随着一直以来贯穿身体的撕心裂肺的痛一起慢慢减缓,直至归于平静。

转身拉开柜门,从一沓纸中抽出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阿遥,只愿你,忘却前尘,无厌今朝。”

“无厌,明天可以不要再吃鱼片粥了吗?”眨了眨眼,拉起无厌的手,笑了:“我想吃黄鱼馄饨。”
发表于 2024-7-27 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陆云赫 于 2024-7-27 19:30 编辑


据说世间的孩童都留不住三岁之前的记忆,陆少钧第一次见到长兄不到三岁,幼小的心灵总有一种很陌生的印象。这种感觉很快在堙灭在兄长的糖衣炮弹和父亲对大哥不遗余力的栽培里。长兄大自己七岁,自十岁起就开始混迹于各路镖队,大部分时间不着家,在家的时候也是看书练武,会在自己迈着不稳的步伐攀住他大腿的时候暂罢手中的事笑着把自己抱上膝头。所谓越少见的越要念,随着年纪渐长,长兄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陆二少总是忍不住翘首计算着长兄回来的时间,当然不只是因为他每次都会给自己带回各地新奇的玩意和见闻。

兄长逐渐接下镖局的重任,按理说自己武学功课不上不下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老头子腾出手来反而严格监督起自己课业来,尤其在将总镖头令授给长兄之后,平日里无事可做,更是揪着自己搞了几年文武并治的魔鬼训练,陆二少累得两眼发黑,内心反复吐槽亲爹精力过剩,谁教您这般赋闲归老的。
十三岁那年,自己已经混迹于各镖局历练了一两年,父亲接到南疆有异的消息,临行前嘱咐小陆以后要专心扶助长兄,陆二少心想长兄接手镖局以来,镖中兄弟无不敬服,声望日高,镖局事业欣欣向荣,自己扶哪儿啊,要不,扶兄长大腿?而后风云骤变,世情反复,几经波折,某一天陆二少就突然成了陆家独子,承继了被长兄......不是,太子殿下扩张壮大了数倍的家业。

巍峨广阔的皇城矗立在千阳城中心,高大宏伟的城楼俨如一尊尊巨人昂首挺立,庞大的建筑群崇楼叠起,城墙高耸,气象万千。在这庄严恢宏的氛围之下,遥想当年,虽世居都城,年少时初识大志,朝廷给人的印象就是庸碌无为,上云皇城就像一座雄伟的摆设,于是自己立志提刀入江湖,闯出一番名头,坚决不做朝廷鹰犬,兴致高昂地说完就被老爹箍住一顿胖揍,然后罚抄一整套经史子集收心。老爹说,在江湖中的每一场战绩,只堪证明你能打败多少人,而在朝堂上的每一笔功绩,都是实实在在安民济危之举,行侠仗义,并非要在拳脚刀尖。陆门祖训秉义理,纾困解悬,江湖纷争,一言而决,恩仇了了,公理正义不因一人自私而偏,不因众暴之威而怯,注定不能走江湖那条路。自己当时的小脑袋瓜一知半解,抄大道理抄得手直疼,不敢跟暴力老爹争辩,忍着疼边抄边埋怨朝廷窝囊得很,本领无处施展,一点也不威风,当时还是“兄长”路过,听完了自己的抱怨,见实在罚得重,顺道仿着自己字体帮忙抄了许多。回忆到这里与现实交织,曾经落寞的皇城如今威严赫赫,脑海里飘过一些宫门深重,一入深似海,君威难测的形容,陆少镖主迈在宫道的腿突然有点顺拐……再抬眼就看见了宫内欢快地向自己迎来的赵南辞。

赵镖师当日在太子殿下恢复皇子身份来镖局交托事务的时候仗着自己打小跟随镖主,揪着衣角埋头痛哭表达了对殿下浓切的不舍,自荐入宫当个御前带刀侍卫,四品五品都可以,自己被他的放肆敢说惊到抬头,正好看见太子翻了个白眼。最后赵南辞因为熟悉镖主日常事务留在自己身边辅助自己尽快上手,等自己熟悉得差不多了还真被提进了宫,这不今天就来接自己了。

“少镖主,太子殿下命属下来为你引路。”其实陆门现在的镖主是自己,不过陆镖主这个称呼,自己和各位镖师都觉得暂时适应不了,难以区分,加上年纪尚幼,于是约定过两年再改。

自从太子回宫后自己从未见过,心中想念又有些惴惴,路上问候赵南辞,本来不指望他说什么,谁知这家伙大脸一耷拉,浓眉一簇,叹气道,“伴君如伴虎,总觉得太子殿下最近厌烦了属下,看我不顺眼。”

陆少镖主头皮发麻,左右四顾之下,宫道两侧时不时有宫女太监路过,相隔的小径也并非无人,你这家伙说话肆无忌惮,哪有一点被厌弃的样子,分明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宫城东面角落层峦叠嶂,楼台殿阁坐落,轩敞疏朗,檐牙交错,鳞次栉比,琉璃瓦上流动着潋滟辉光,午后的晚春暖晖从排窗洒入内殿,透过轻拢的锦帐掩映明暗的廓影,鎏金兽首香炉蹲坐在案前,吞云吐雾,空气中有一股厚重微苦的清香袅袅弥漫,光影勾勒出案前清癯笔直的身影,浓黑暗纹的衣饰偶有丝丝金光闪动。

案上文书堆叠,书页微卷,笔山、镇纸压着舆图,太子殿下微微俯身,扣起的指节从纸笔间流淌而过,待他抬起眼,殿中浮动的光晕仿佛都落入了他的眸子,映出煦阳般的暖意,陆少起伏不定的心绪顷刻间便沉静了下来,眼中泛起热意。

赵南辞不等吩咐就搬好了椅子,内心正腹诽他做派怎么还跟在镖局时一模一样,看见桌上摆满了自己最喜欢的茶点,脸色微红,继任镖主以来为以身作则,平日里都端着正经模样,早不贪口腹之欲了。坐在对面的太子似乎看出他的犹豫,温言道,“尝尝御厨的手艺。”

此次觐见前刚从各地镖局巡了一圈回来,历时数月,在太子不时让自己放松的姿态示意下,陆少镖主不觉在吧唧点心的过程中,把该回禀的事闲话家常一般抖完了。贺家两位大哥接手贺叔的事务接的很快;赵家小儿子对练武兴趣不大,倒是念书天赋不错,有意考取功名,已经进了千阳最好的书院;李家妹子喜欢经商,这次自己去北城看她,她混进镖队跟自己逛了大半个上云,到处看货比价,跟各地商行都打得火热;张叔的大姐姐从小喜欢水,有行船天赋,如今在总领镖局一道水路货运事务……在着意看护下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路。镖局如今总揽水陆货运,跟各地商行、粮署均有联系合作,扩展了几倍的势力分揽各地事务,都有着落可依,互相照应,一派繁荣。

聊起镖局,少镖主的眼眸亮晶晶的,旁边的赵南辞一脸神往,太子含笑听完,“应付得过来吗?是不是很辛苦。”

陆少镖主摇了摇头,心情跃跃,“看到每一件事做完都能让人和事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臣心里不知道多得劲。虽经验尚浅,有诸位叔伯兄弟们支持,等闲事务也难不到我们。”

太子眼睛仿佛透过此刻的少镖主看到了许多昔年的回忆,忍不住揉了揉少镖主头发,“就知道你可以的。”

“去墨城可有见过江盟主?”

少镖主连连点头,“特意节前过去的,把您吩咐塞进节礼的贡酒陈酿和婴儿衣饰都混进去啦,他们江家礼单都不对就直接拉走了。”看上去做派异常熟稔习惯。接手镖局的事务的时候,才知道自父亲去世那年起,上云国各地都有秘密安插的镖局暗卫留意江湖动向,单只墨城没有,想来是太子与江盟主莫逆交情之故,不过如此一来江盟主的情况就靠自己这半个武林人维系两门关系窥探一番了,“江盟主看上去气色还好,和和气气的,跟我聊了一会儿身边就有人抱了个女娃娃过来,粉妆玉琢可爱得紧。”诶没探子太子是怎么知道江柏玉喜得爱女的。

正待继续聊下去,门口有人通禀康王来了,不多时一个打扮贵气逼人的王爷就大咧咧迈步跨了进来,身后跟了三四个小豆丁,其中一个显眼包噔噔噔地就小跑扑进了太子怀里。陆少镖主第一感觉就是酸,自己儿时也是这么扑的,直到太子抱起小豆丁冲康王唤了一声“皇兄”。少镖主才反应过来局势,放下点心起身行礼,怎么回事刚才跟太子回禀事务还给自己整松懈了。

“这是师父的儿子,陆门镖主。”太子这么介绍着。

康王殿笑了笑,“原来是陆家小少爷,本王当年也差点做你师兄……”

是听管家赵叔说过太子六岁那年父亲开始入宫教习皇子,怎么没教大皇子?

“不过被你父亲开革了。”

什么我爹这么狂吗?!少镖主有点不想直视康王没在笑的脸了。

“皇兄。”太子见大皇子故意冷脸吓唬人语气微沉,康王乐了,“逗逗他,这就护上了,陆老头的孩子胆气不会弱的。”

“提到陆师傅,想起当年本王就是听信朝中大臣谗言说上云国没希望决定摆烂,才痛失登上大宝的机会。”

不是这话是能当众说的吗?

康王叹了口气,“十几年过去了,那些个老骨头怎么还有人尸位素餐着呢。”

一句一个惊雷,我还该在这里听吗我该去哪儿躲躲?少镖主迷惑了。

“因言获罪不可取。”太子殿下说话还算比较正常。

“所以我找人收集了他们历年来的罪证。”报复心好强!大皇子好小气!

太子没有放下抱着的豆丁,单手就着桌子对大皇子递上来的罪证翻了翻,抽了几张出来放一边,“这几项逻辑不清,证据不明,他们本来也做不出来的。”

太子处理这些事看上去比在镖局处置事务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

康王摆了摆手,“太子心底都门清,还不如让你的暗卫去查,免得我多余亲自干政。”

嘿大皇子字典里还知道干政呢。

“皇兄还有事?”

康王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耽搁了。”说罢招呼几个小豆丁过来给二叔请安,少镖主搁一旁也差点被齐齐整整软软糯糯的“太子二叔”融化。康王抱起一个,“可爱吧,你看你抱着也不撒手。”

不是,这算哪门子正事?炫耀自己儿女多?什么毛病!

太子,“然后呢?”

康王愁眉苦脸,“父皇又留王御史用膳了,想来是心中烦闷跟他倾诉。”

热心的赵南辞生怕自己听不懂,“王御史就是成天谏言为国祚着想,请立太子妃那位。”

我一点也不好奇!谁没事去好奇皇家事务啊,特别是这种太子不听劝老皇帝很憋闷这种惊心动魄的事不知道最好,而且你当着太子跟我递小话怎么回事,他内力不弱不会听不见,如此胆大妄为怎么好意思说伴君如伴虎。

太子默然片刻,执起怀中侄子的小手晃了晃,“过几日孤要微服南巡,想带轩儿一起,他年纪到了,也该出去锻练了,就跟小时候父皇带我出门一样。”
康王张嘴还想说什么,蓦地睁大了眼,把余下的话憋回去,立马换了副嘴脸,语重心长,“说得是说得是,玉不琢不成器,我这就把他带回去收拾行囊,父皇那边我会劝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操那么多心干嘛。”

少镖主眼睛在二位皇子之间扫过,内心感叹,朴实的宫斗就是这么无华。

陆少镖主告辞的时候,太子殿下指了指赵南辞,“给他带回镖局。”

少镖主一怔,真的被厌弃了?没看出来啊。赵南辞一愣,居然没有再次抱着太子衣角哭,连拒绝的话都没有,但是眼眶红了,期期艾艾扭扭捏捏的样子看样子似乎在纠结。

太子一抬眼,语气并不算不好,“不是早就觉得还是宫外更自在了?”

赵镖头平日里是不太藏得住心事。

太子殿下愈发温和,“不走就给你升总管太监。”

直到带着打好包袱的赵镖头回去,陆少镖主也没码准太子殿下有没有生过气。

自赵南辞入宫以来,着意不束缚他的言行,他仍是不惯此处,果然,皇宫的生活对自己来说随意自然,对城外的人终是不同,测试失败,眼不见心不烦。

长风斜斜拂过花间树梢,翻动满园寂寥春色,风过檐下,灌入内殿,书页阖卷,指间微凉。

回忆起那日在娉羊山,山风挟裹纸灰星火倒卷翩然而上,将自己目光引到了古树上,瞥见了绿荫中翻飞的烈红。
纵身跃上,绸带在眼前飘飞。

那个灿若星河的女子,曾在此地问过自己是否愿意娶她,她如惊鸿照影点水而来,转眼又蹁跹离去,在自己心里留下永不褪色的痕迹。
昔日踌躇满志,初识心动,不懂如何表达,只觉自己想要回应她任何所求,却不曾考虑因为自己会为她带来妨害,最终尝遍苦果。
鄢然飒爽如风,与己志趣相投,相伴两载,如清泉般不觉渗入心头,清甜如饴,不知何时,只有见到她安然心能平静,这一次,自己却不再敢贸然靠近。

抚着红绸的手有些微颤抖。
她们或开朗或果决表象下同样拥有不可言说的苦楚和隐忧,同样的对娉羊山的人怀有别样的眷念,甚至鄢然的肩头,似乎那日似乎看见几分熟悉的伤痕……   
所以会来娉羊山,会祈愿黄婶能佑她平安。

解下绸带,迎风展开。
一切猜测终于得到印证,兜兜转转,这世上我所钟爱之人唯有你一个。

三年之约已到,陆镖主,你可愿娶我。
愿意,这本就是我的梦想。

还有,陆云赫大骗子,还画有一张看起来不太高兴的脸。
这么指责也没错,陆云赫并不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三年后迎“若水”姑娘进东宫,多半是要告我骗婚的。

即便此时,这些日子想过她的身不由己,想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保下自己性命,想过她被逼去做得所有事与愿违的事。

束缚半生,隋慕云妻子这个角色更像她新的桎梏。

思其所想,更愿意她自由如山巅的长风,自在如奔流的河水。
即使我会很想很想你。

殿外的风趋于平静,舆图上勾勒好最后一笔,撂笔步出内殿。
满卷纸笔无所寄,唯有相思不可医。

来到东宫一处安静温暖的偏室,宫人挂起重重帷幕,留下一面轻纱,里面窝在椅子上的人隐约可觉容颜绝艳。

位置根据收集到的行踪推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找你姐姐,这几日就出发。”
“嗯,”细弱的声音明显听出来几分欢欣,“谢谢。”
“你准备给孩子的衣服也送到墨城了,我又添了几样。”
对面沉默,没再给回应。摸了摸鼻子,“你先歇息。”

当日雾灵山一役,派去搜寻鄢然下落的暗卫反而带回了聂无挽的消息,据说在附近撞见她行踪诡异,身体不佳,一路跟回了住所。自己并不知道那日之后柏玉和她发生了什么,当时百废待举,并没有时间处理,念及弟妹对鄢然和柏玉的重要性,改派了几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嘱咐不要让她出事。
外出考效官员顺便寻访奇医药师时,收到消息聂无挽情况已经不大好了,将请到的几个医师和宫里的续命丹药分两路送了过去,总算一同照应到她来到千阳,其后便是动用宫里的百年储存的珍材和上云的医才替聂无挽救危延命,全身理疗。好在她身上没有奇毒,温养经脉重修筋骨,将一具年轻的身体恢复成健康的体态,在倾举国底蕴的加成下也不是没有机会。

当时情况危急,也没来得及详细询问聂无挽是怎么回事,等她稳定了再召人问话,暗卫小队首领娓娓道来,说聂无挽如何难产流血闭气情况危急,暗卫恐她撑不过去给喂了假死续命药,不仅止了血还能让人在极低的血流速度和呼吸状态下温养身体,后来急匆匆赶来一个青衣女子,抱着自己妹妹大哭一场,替她收捡装敛,盖上棺椁,暗卫怕她真憋死,趁此女出门买祭品时赶紧把人换了出来带走跟医治她的人汇合。

嗯……嗯?!“那名女子人呢?”

暗卫见太子面色紧张,心跟着一提,“没,没留意,任务是保聂无挽无恙,人带走大家就撤了。”

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默然半晌,面前跪的几个男男女女惴惴不安,想必自己脸色不大好看。

吸了一口气,“她看上去可还康健?”
“回殿下,健步如飞。”

黄婶的指引下自己知道了鄢然健在,似乎在给自己传递她安好的信息,直到此刻才真切知道她并没有受到毒素影响,心中的忧虑总算消散不少。

清醒过后的聂无挽在自己提及柏玉时心事重重,撑着病体也要请求不要告诉柏玉她的下落,不想影响她康复,只好答应,只是如此未免对不起兄弟,
“他如果不问我你的事,我就不说。”

在聂无挽能下床走动做些轻省活的时候,自己示意宫女怂恿她做些针线,自己也说可以把她做的东西托人送去江府。聂无挽终于抵不住慈母之心,做了些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手艺果然和御制没法比,将这些东西和专门吩咐织造做得精美些的衣饰打包让少钧代送过去,这家伙看见手艺天差地别的东西难道不多问几句?如果他再如往常一般不搭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收进库房,孤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聂无挽聊起鄢然倒是很健谈,跟自己说了不少她的事。

鄢然很疼惜自己的妹妹,却被逼着许多伤害她的事,自己该早些找到她,以免她背负歉疚。世上刮心的刀莫过于无法挽回的悔愧,要做一个杀手,就不能用愧疚杀自己,可惜这条路不是她想选的。
提及薄惊尘,虽然同情霍家的遭遇,却永远无法赞同他的手段,奇怪的是,此前分明觉得此人曾有倾覆上云的野心,最后不知为何偃旗息鼓,世间少了许多纷争,还百姓安宁一路坦途。

路程远,走走停停,聂无挽将头枕在马车窗边,感叹姐姐怎么住南疆那么远。
吸取教训,循着路线在她住的木屋、娉羊山、南疆、墨城各处都安插了人手,总算断断续续收到了她的消息,虽然没有人看清她的面容,自己却能从各种疑似人物中分清哪个是她,终于还是分清了她的大致生活轨迹。见她似乎围着千阳转了个圈拐走了,心里还是颇为难以接受,也罢,水不就山,山来就水,只要愿意,山海皆可移。

缰绳轻勒,马蹄缓步跟在车旁,“她其实在墨城附近有间宅子。”只是自己等不及想早点见她。
聂无挽轻咳一声,“南疆挺好的。”

除了可以暗访沿途至南疆的官员民生,顺便还能祭拜师父,此次出巡混在镖局队伍里,少均正带着轩儿跑马,身后马队里赵南辞几日不见更活泛了,显得皇宫的生活拘束了他,看着碍眼。

越是临近南疆,聂无挽的精气神越好,开始畅想今后如何跟姐姐一起生活,看着她规划里完全不带柏玉的样子,不由担忧鄢然是否也跟她一样,女子的心意是否当真如此莫测。

聂无挽似是察觉自己情绪有异,换了个话题,“还未报答殿下救命之恩,不知民女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沉默片刻,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劝你姐姐不要抗拒皇宫,她有令牌,可以想来就来;或者至少不要失踪,去哪里都把她的消息告诉我,不想再丢失她了;替我转告她,凡有求,必有应,她如果想见我,我可以过去的,除非她不想……张了张口,这些似乎可以自己说。

那就没什么了吧。
“你们活的自在就行。”一纵马缰,骏马迈开马蹄,奔踏飞驰,摆手示意后面的人别跟上来。
自己只是想先去看看花海。

循着记忆来到郊外,勒马漫步,太阳热烈夺目的影子在云后隐隐若现,空气中带着花草树木的香。世间万物枯荣生灭,一面在黑夜里腐朽溃烂,一面又在阳光下生长回春,抽枝散叶,吐蕊开花,一缕幽情随风飘过千山万水。

一念起,缘生,两心近,情动。
浸润着花海浓香的夕光中,她倚着矮几打瞌睡,漫天泼洒的金光落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间,越过枝叶掩映满身斑驳,柔软的清风吹起她鬓边一缕发丝,周遭的蝉鸣鸟叫、流水滔滔尽皆失声,心因着这静谧却又无比鲜活场景的变得安宁。

能见到你这样安然地活着,似乎世间一切的烦扰不再重要。
也许隋慕云真的是块木头,世间能如此轻易牵动心绪的唯此一人。

自己也分不清有没有叫过她。

她蓦然睁开眼,似是繁花开在了眼底,又好像在做一场美梦。

……又好像没醒,连手里的杯子都掉了。
洒在了裙子上。

“好,我们去买。”你想要的,我什么都愿意给。
发表于 2024-7-31 19:0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柏玉 于 2024-8-1 11:39 编辑

不知是否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快要来临,当今太子竟派人送来好些物件,堆在院子里,由着吴蔚一件一件的收拾整理。自己一向对这些杂事不甚上心,也确实是没有精力一一安排妥当,好在吴蔚得力得很,府内各大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让自己省心不少。    

此时,正在书房内查看各地传回的暗报。吴蔚不知何时进来,禀明东西俱已收拾妥当。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视线却未从纸上挪开。    

“奇怪得很,这些物品里还有好些小女孩的物品,衣服呀,布偶呀,做工甚是粗糙,怎么看也不像宫里送来的。”吴蔚絮絮地继续说道。看着手里各地暗探送来的情报,其中有一份引起了自己的注意,随口附和着吴蔚的话语:“即使粗糙,那也是那位送来的,明天你拿到阿愿房里让她自己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至于衣服么,孩子的衣服总不嫌多。”抽出那张情报,逐字逐句看过,细细思索。吴蔚喃喃抱怨:“那布偶看着甚是瘆人,也不知道阿愿小姐会不会被吓到。”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出去。    

微微皱眉,抬起头,看向吴蔚远去的背影,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这一丝思绪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自己想要抓住那细丝末梢,却扑了个空。茫然片刻,又想起刚刚情报上的话语,眼神逐渐深沉,有些事情紧急,需要尽快处理。    

大步踏出书房,点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命他们尽快备好马匹和3天路上的干粮,准备好跟着自己即刻启程。吩咐妥当之后,趁机先绕去了阿愿的房内。此时已近夜半,阿愿早已熟睡。站在小小的床边,瞧着她肉嘟嘟的熟睡的小脸,嘴角不自知地扬起一抹笑意。怕吵醒了她,在听到手下往这来的脚步声时,便轻手轻脚走到房外,轻手轻脚关上门。在门关上之后,转过身来的脸上便没了任何表情,眼神冷峻果断,一刻不停地带领着手下们走到院外,翻身上马,朝着此次的目的地马不停蹄地飞奔而去。    

因为有阿愿在府内,所以吴蔚经常被留在了府里。这次也是同样,并没有带上吴蔚。同行的几个手下,不但武功了得,能力也都不错,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次,自己也很是信任他们,有他们在,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连夜连日赶了两天路,马儿实在受不住了,一行人便在路边就地歇息,喝喝水,吃点干粮,小憩一会,补充一下体力。    

自己将马儿栓于路边,席地而坐。为了安全起见,虽是夜间,也未让手下生火照明。夜晚的风,挟带着青草,树叶,不知名的花的香味,徐徐吹过。秋意乍凉,偶有树叶翩然而落,窸窸窣窣地,跌在土里,也许仿佛不甘心一般地,翻滚几圈;也许静默无声地,认命般地陷入泥土里,归于沉寂。    

手下皆已浅眠,自己独坐守夜,静静凝听着周遭的一切声响,有风声,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偶而小动物路过踩断枝丫的声音,亦有天上繁星的沉默不语。视线飘向黑夜深处,和睡意抗争,两天的路程,很困,很累,但是不能睡。一想到现在情况未明的烈焰城,便思绪翻转。    

烈焰城里有什么?江湖名门望族的蒋家,镇守于此,不但遏制着南疆那些残存的蠢蠢欲动的敌对势力,而且还掌管着中原地区和南疆的草药食材的商业贸易。其作用和价值对于江氏来说,至关重要。而接二连三的暗报上,都写着蒋家有难。如今,是谁要针对蒋家?而具体计划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就像一团黑雾一般,笼罩在自己头上,无法思及其他。    

抬眼,望向满天繁星,看着若隐若现的点点星光,在摇曳的枝叶中一闪一灭。星光似幻,明灭间,仿佛一张脸,美丽而忧愁。    

一声碎响突然惊散了眼前的幻像,倏然起身凝神,半跪于地,警惕地扫视周遭,辨别着可疑的声响。还是风声,树叶声,枝丫摇摆的咯咯声……似乎一切正常,但是,跟刚才不一样了!一种无声的气息,慢慢弥撒开来,异于周遭。    

闭上眼,眼睛在黑夜里作用并不大。慢慢放缓呼吸,手指微屈。那个异常,在哪里?一只手悄然抚上腰间,另一只手撑于地面。在哪里?    

突然,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气流也静止住了。仿佛过了很久,仿佛也就一会儿。动了!一道寒光刹那而出,撕裂暗夜,极电一般刺向黑夜中的某一处,蹬地而起,身随剑后,直逼而至。    

黑夜突然扭曲变形,竟是一个仿佛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色人影,在剑即将刺中的前一刻,飘然而动,瞬间后退数丈,避开了剑锋。定身持剑而立,注视着数丈之外的黑影,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一声细而长的笑声响起,又猝然而止:“我这等小人物,江盟主自然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不过,不打紧!日后,江盟主肯定会知道也记得我的。”    

此行不宜声张,所以自己并没有着一贯的白衣,而是穿着便于赶路的黑色行衣,一路上也是斗笠低垂,不露眉眼,不让其他耳目认出自己。看来对方是早就盯上我们了,握剑的手不禁攥紧。浅眠的手下们也已惊醒,各自戒备。    

看黑影身手,轻功甚是不错,至于内力深厚与否和招数套路如何,全然不知底细,听声音,亦分辨不出男女,面目也是被兜帽所遮,看不清楚。善者不来,来者必然不善。    

不知对方深浅,不可贸然出手。高手过招,生死成败就在一息之间,不可大意。自己未再发话,对方也未再多言。只是,总有人会沉不住气。一人突然跃起,手中长剑刺向黑影,未来得及阻止,就见此人已从半空跌落,而黑影身形未动。还有其他人!跌落之人抽动了几下,便不动了。心下一紧,也顾不了太多,运起内力,提剑跃出,直刺黑影面门。一声细响破空而来。竟是不知何处而来的暗器!剑锋陡转,手腕翻飞,横剑一扫,金石撞击之声,击落暗器。一刻不敢懈怠,在看到其他人将受伤之人拖回,急速跃步而出,长剑顺势送出,刺向黑影。剑很快,已近其身,但暗器来得也快。    

黑影背后细碎分散的亮光突然一闪,正如黑夜中的繁星,却又倏忽一灭。四周的树叶乍然而动,心道不妙,这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如何能躲?黑影飘起,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又落出数丈之外,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江盟主,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们就在烈焰城见了。后会有期。”    挥剑护住了要害,有个手下帮着抵挡一侧,还是中了几个针一般的暗器。黑影不见了踪迹,看看身后同行之人,无不受伤,或轻或重。也不知道暗器是否有毒,取出所中暗器,似乎体内也无异常,就暂且不去考虑了。    

查探了各人的伤势,竟然是自己受伤最轻。这还没到目的地,就折损在半路了么?看来,是有人不想自己带人前去。但是,为什么没有直接下杀手?    

让伤轻之人带着伤重一些的返程回墨城。自己假装随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在路边驿站换了一身衣服,乔装打扮,掩住眉目,又悄然独自前往烈焰城。终究是放心不下,命手下回去之后让吴蔚尽快再派些人手前往,并且务必在江府加强防范。自己先行去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一路快马加鞭,不敢稍作停留。那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是何来历。不弄清楚当前状况,一日不解决此次危机,便是心头之患,大意不得。    

行至一处小城,远远看见一队镖局人马在一家茶铺歇息,镖旗上一个硕大的陆字迎风烈烈作响。陆门镖局?勒住缰绳,停在路边,拉低斗笠,将捂住嘴脸的面巾往上拉了拉,来此处的镖师应该不会有认出自己的。随意打量一番,没见到押运的货物,倒是只见一辆马车,装饰甚为讲究,不像是镖局所有。看来是在护送什么人。镖师出现在任何地方应该都合情合理。思索间,镖局各人皆已起身,收拾后东西,准备动身出发,前进的方向是南疆。而自己去往的是另一方位和南疆相对的烈焰城。看来不同路呢。便也不再浪费时间,缰绳一抖,和镖队相向而行。    

经过马车,车上的窗户微微推开,露出一道缝隙,似有人向外张望。在马儿和马车交错的瞬间,稍稍侧脸看过去,看不清车内人的面容,只隐约瞟见一个黑色剪影。错身而过,马儿奔驰开来,镖队和马车都已在身后,渐行渐远。    

到达烈焰城之后,在蒋府旁边的客栈住下,暗中观察数日,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府外有家丁守着,府内亦有人员出入活动。试着联系安插在此处的暗哨,却联系不上。不敢贸然前往,于是打算夜间潜入打探。行动前书信吴蔚,若隔日未再收到自己的来信,即刻返回墨城,严防死守。    

夜半,悄悄跃上院墙,翻身而入。潜行至蒋家家主屋前。奇怪,整个府苑,出奇的安静,死气沉沉。悄声推开门,床上躺着人,一动不动,走近一看,竟是蒋家家主,只是面目惨白,已是死去多时。心下大骇,急欲抽身离开。脚刚踏出房门,心口突然一阵剧痛,顿时跪倒在地。想要起身,但是疼痛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涌向四肢百骸,咬紧牙关,才没有惨叫出声。    

一双脚,悠哉悠哉地踱到眼前,那未辩男女的声音响起:“江盟主,这份大礼如何啊?这里的蒋府早就是一片死人之地了。”一阵大笑过后:“你前日中的暗器,虽然没有毒,可也不全是暗器,这里的死人之所以在外人看来还能活动,也只是因为……我下了蛊而已。”抬头望向来人,那人笑得全身抖动:“没错,你身上也有!唉,为何之前你被薄惊尘耍得团团转,如今还是没有变得更聪明一点呢!”    

闻听此言,一时愤恨,心头剧痛难忍,口中涌上血腥之味,提起一口气,冲向来人,却眼前一黑,栽倒于地。    

是啊,为何?没有变得更聪明一点呢?    

意识模糊中,仿佛行走在梦境之中。梦境中迷迷糊糊的,闪过许多人的身影,不同的场景交互转变,都是谁?是谁?    

对不起,对不起,只听见自己不停地说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能,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生!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远去。恨意,埋藏在心中,从未消散,只是这恨的对象,从来就是无能的自己!    

迷糊的身影渐渐成形,看着父亲在眼前自杀,看着莺心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看着妹妹被薄惊尘掳走,再没有以往的笑容,看着聂无挽满脸的泪水……    身影成形,又散去,想要伸手,抓住眼前流逝的光影,却动弹不得。一根根带刺的藤蔓蔓延全身。    

对不起,我只是……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双眼微微睁开,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看清身处的四周,这里是?一座地牢?    

撑起身体,盘腿而坐,运起内力,查探体内。内力行到一处,便滞留不前,刺痛顿起,内力溃散。捂住心脉附近的那处痛处,如果蛊虫进入心脉,估计神仙难救,而使用内力,蛊虫行进会愈快。抬头环视,可是,如今如何逃出?    

每次,都弄得如此狼狈,叹气,也许自己本来就不是做江湖盟主的料吧。或许做个浪迹天涯的独行侠,会更擅长一点。那样就不会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也不会拖累任何人。    

想起阿愿,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吃饱了么?是不是又睡觉了?还是在院子里飞跑?对了,我还不能死在这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墨城呢。眼神重新亮起,静静席坐于石头地面,静静地等待着牢门被打开。想到那个见过两次面的神秘人,之前竟从没听说过有这类人,不知名号暂且就叫他黑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没有光线变化,不知黑夜白天,偶尔有饭食递送进来,但是自己并未起身。    

终于,牢门开了,外面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黑色的身影戴着兜帽,立于门外。    

嘴角带笑:“怎么?不敢进来?”    

“江盟主竟然在等我?”黑影缓缓踏步进入地牢,只是并未靠太近。    

“你不杀我,自是留着我有用,既然有用,你自然就会来找我。”    

“哼,倒是沉得住气。”黑影上前一步:“我确实需要江盟主帮我做一件事。”黑影缓缓靠近:“你知道你自己此时在哪里么?”    

摇摇头:“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如何能知?”    

“这里是南疆。想来江盟主应该不会陌生,毕竟这里发生过很多事情。”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之前云欢公子留下来的各种秘籍,金银财宝,当然,如果能有上云决或许更好。”    

皱眉:“你想要的东西我可没有。”    

“可是,我可以通过你,来获取这些东西。”    

“所以,你灭了蒋家,就是为了引我过来?”    

“蒋家?那是私怨。把你引过来,是额外的计划。或许,我只是太贪心,想要更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报了仇之后,突然没有目标,想给自己找找乐趣。”黑影缓缓走近,摘下兜帽,在火把的照耀下,一张被大火肆虐过的脸呈现在眼前。    

心中顿时一寒:“你,究竟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我本也是蒋家人,只是现任家主为了这个家主的位置,毒害了我的父亲,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好久好久。这也是烈焰城的由来。我本来也应该被烧死,可是我竟然活了下来,所以,如今我就回来,杀死了我的叔父,还有蒋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他蹲下来,歪着脑袋看着我:“如何呀,江盟主?我和你商量,也好过那个云欢公子利用女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是个君子了。”    

“你有什么计划?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我自然有些耳目,而我的手下亦有之前在云欢那里的。我查到了无影在哪里,我希望用你换我想要的东西。比如地宫的具体位置,制毒秘籍还有易容术,最好能问问上云决在哪里。”    

无影么?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能为了我把东西给你也是奇了怪了。    

面上却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那我除了和你合作,是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我会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么?当然有,比如让蛊虫天天啃噬你的内脏,或者可以干脆点,直接去死,如何?”    

沉默地看着他,思虑许久:“看来真是没得选了。”仰天叹了口气:“那就姑且去试试吧。”    

黑影重新蒙上脸,戴上兜帽,慢慢退到牢门口:“江盟主暂且休息几天,待一切准备就绪,我自会带你出去。”牢门咯吱一声又关上了。    

往后一躺,看着重新漫延开来的黑暗,心道,那我就等着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被带出地牢。已经在黑暗里呆得太久,猛一遇见阳光,直觉刺眼,闭上眼,抬手遮住光。    

“习惯了黑暗,光明就不那么让人待见了,或者,是光明排斥你。”那尖细的声音响起。    

眯缝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强烈的光明:“就算被排斥,万物生灵也会继续向往光明,即使是夜行动物。”    

“哼!大道理倒是一套套的。”    

“没办法,不这么说服自己,估计我也早已沦为烂泥里的一员。”虽然有理由,有借口,但有些事,自己总迈不出那一步。论起悲惨遭遇,谁能说比谁惨?每个人面对命运的时候,都会有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但是,有时命运又会给你选择。    

有些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另外一些人会做出另一种选择。比如,父亲自杀之后,在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之后,我可以选择不去争武林盟主;再比如,我可以在父亲死后,选择不依附任何人,踏上更为艰难的道路;可是,谁又知道哪一种选择更正确呢?    

就比如我现在的处境,不也是我的选择导致的么?当然,也是另一个人的选择的结果。就像一粒种子,被埋进了土里,生了根,发了芽,结了果。    

黑影并未回我的话,只是用眼睛阴森森地看着,最后说了句:“真是无趣的很。”    

洗漱一番,换上黑影准备的白色武袖衣袍,束上白色发带,挂上佩剑,俨然又是一副江湖盟主的派头。    

临出发前,已近傍晚,黑影悠悠说道:“你可别轻举妄动。你需得记住,我随时可以让你死去。啊~当然,直接死了太没意思,我还可以让你痛不欲生,好不好玩?”    

看怪物般得看了他一眼,我当然觉得不好玩,不过,他似乎也不太明白,他说得这两件事,我好像,也不太怕。只是,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回墨城。    

坐进一辆马车,气氛有些沉闷。开口问道一直想问的问题:“蒋家的人,都被你杀光了?”    

黑影沉默片刻:“他的后人还活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被他逃了?”    

“哼,以我的安排,怎么可能让他趁机逃跑。我等他来找我报仇,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看看他一个孩子如何成长,会不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看来你报完仇之后,还真是很闲……”    

“我有些奇怪,陆云赫前些日子去了无影的住所。据江湖传闻,无影可是杀死他手下镖局好些人,还相当于间接害死了他的义父,没想到,他和无影貌似……好像关系不错。”    

所以,在路上遇见的镖队是互送当今太子去南疆?“他们的关系自然是不错。你所听说的也只是江湖传闻,其中发生的细枝末节,你不曾知晓。”想起之前的种种,纷繁芜杂,牵绊甚多,他们之间的一切,外人似乎都无从谈起。    

“所以上云决现在是在陆云赫手中?还是毁了?”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世上已无上云诀。你就别打上云诀的主意了。”    

马车停住,黑影掀开车窗的帘幕说道:“到了!天也黑了。江盟主,麻烦你了。你可以先下去和她谈谈,要是她不愿意,我再出面,如何?”    

盯着他,心中思索着可以应对的策略,不知道能不能暗示鄢然先帮忙解了我的蛊虫,再一起制住这个怪人。不过,如何将这个信息传达给鄢然,无奈,我不是陆云赫,我和她估计一点默契都没有。而且因为聂无挽的原因,她估计会把我扫地出门?    

黑影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他的真正的计划是什么?是什么?    

只见他头一歪,手抬向车门:“江盟主,请。”    

既然陆云赫来过,应该会有陆云赫的暗卫……缓缓下车,一路行来,外面已然天黑,眼前的小屋里有点点灯火映射出来。暗暗感知着暗卫可能所在的地方,他们应该不会阻拦自己。    

伸手推门,在触及门的那一刻顿了一下。再见故人,总会想起,一些不愿提及的过往。    

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高声对着门内说道:“江柏玉前来拜访鄢然姑娘。”过了好一会,门开了,探出来四个小脑袋,倒是有点让人意外。    

踏入门内,进入一个小小院子,就对上一副冰冷的脸,一脸嫌弃地说道:“你是得了消息么?这么快就来了?怎么了?是要来悔不当初还是兴师问罪的?”    皱眉,她在说什么?什么消息?是陆云赫曾来过的消息么?“不知鄢然姑娘在说什么?”因为陆云赫,我可以不介意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勉强可以对她客气点:“我此次前来别无他意,只是受一朋友所托,借之前云欢公子的易容术,制毒秘籍一用。”嗯,这样说她断不会答应的……    

果然,她整个脸垮下来:“江盟主这是中了什么邪?异想天开,到这里来发疯!”剑光一闪,一把剑便迎头劈过来,本能想避开,心口处吃痛,脚步便滞住,已是躲闪不及,却听里屋一声碎响,剑停在面门上,不动了。屋内还有人?    

旁边四个小娃娃叽叽喳喳的叫着跑散开去,一个娃娃叫着小姨跑进屋里。望着眼前闪着寒光的剑刃,默然无语。    

“看来无影也不过如此,你倒是劈下去呀!江柏玉,你也倒是拔剑呀!让我看看,你俩谁更厉害。”黑袍黑兜帽蒙着面只露一双眼睛的黑影,不知何时立在院墙上,周身有丝丝黑气缭。    

“哦,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他说的那个朋友。”他缓缓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晃动:“既然无影不给你面子,那么,江盟主,你就拔剑吧。”    

一阵阵的痛涌向心口,一波甚于一波,勉力站稳,咬咬牙,将离出鞘,横剑扫向鄢然,被轻而易举地避开。不过,疼痛倒是消失了,很好!不去看鄢然愕然的神情,也不去理会屋内的声响,闭上眼,屏气凝神,慕然睁开眼,举剑跃出,冲向鄢然的方向,却在半空剑锋突转,直向一旁小灌木丛,快到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剑锋没入黑暗,剑锋入骨,黑夜下的虚空中竟有血流了下来。是了,躲在暗处的人。    

黑影怒吼着,瞬间闪现到那人身边将其扶住,并为他止了血。而我已力竭倒地,承受着蛊虫钻心的疼痛,看着他暴怒的眼睛,勉力笑了笑:“有些招数用一次就够了。用第二次就没效了。”    

黑影看向冲过来的鄢然,远处的暗卫也在赶来,他看向我:“快死了,嘴还这么硬!”拖起受伤的同伴,足尖一点,便飘出数丈之外。打倒了几个暗卫之后便不见了。好轻功!心里还是稍许赞叹了一下。他其实也不是太坏,或许就是觉得这个世间太无趣而已。    

一口血突然涌上来,再也强撑不住,仰躺在地上,今天的夜晚真黑,连月亮都没有。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没有光亮,看不真切,却突然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也停了,云也止了,疼痛也没有了,呼吸也平静了。静静看着这张脸,脑海中什么都没想,却又好像流过了过去所有的时光岁月。原来,不愿想起的,不愿承认的,一直都在。    

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些什么呢?想到在墨城的阿愿,终于放下心来,至少你们还能互相陪伴。之前一直想找,却又不敢全力去找,心里一直害怕着,会传回来最不愿意看到的消息,如今,很好。    

心脏处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还是大叫出声,意识顿时跌入深渊,黑暗吞噬了一切。    

眼前迷迷蒙蒙,像一层雾气,挥挥手,雾气不散,反而愈浓。抬起脚,试着往前走,这是哪儿?随着不断的前进,眼前的雾气仿佛开始流动起来,周遭时隐时现着不同的场景,偶而会有人影闪现。这是死后的世界么?继续往前走,脚下渐渐能看清楚一条小径,升向远处,路边有星星点点的红色花。继续往前,前面出现了一座桥和一条长河,刚想踏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等一下,年轻人,你可知,过了这桥,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顺声望去,是一个钓鱼老翁。收回脚,走到他身边:“老人家,难道不是每个人都要过去吗?”他抬眼斜视我一眼,又盯着河中的鱼标:“该去的人自然要去,不该去的人,不需要那么着急。你就暂且在这等一等吧。”    

虽然不解,但是仍然站在老人身边未再往前走。探头看看他的鱼篓,里面不是鱼,竟是如人面鱼身的白色灵体,在里面尖叫着。不免心惊,收回视线:“老人家,你钓的是什么?”“这些呀,是迷失的魂魄,忘了自己的来历,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所愿,跌落这河中,便化作这个模样。我把它们捞上来,带过去,再投入转生池中,经历新的轮回。毕竟,都受苦受难了一辈子了,也够了。没必要再在这里,困于过往不得解脱。”    

老者抬起头,慈祥地问道:“你还记得你叫什么?”    

微微愣住,我叫什么?是啊,我叫什么?我是谁?“我……”无法回答老者的问题。    

“困住你的又是什么呢?年轻人?你们呀,就是活得年岁太短,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结?无非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想开点,肆意洒脱一点又何妨。你说,是与不是?”    

听着老人的话语,心中的一团黑气慢慢散去,心中纠结的一部分仿佛也舒展开来。抬头看向河的对岸,一个少女的身影隐隐出现,“柏玉哥哥开心我就开心。”她盈盈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了,柏玉哥哥。”    

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再见,莺心。”想起了自己名字,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想起了自己心中所愿。从来都不是什么武林盟主,江湖第一,无非就是,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相伴一生而已。    

天旋地转,睁开眼睛,那种被大火肆虐过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啊,终于醒了!我也可以拿着易容术离开了,真不错!”    

回过神来:“是你?”    

“没错!是我救了你!谁让我看不得女人哭呢?而且还能拿到易容术!”他转过身,走出房门:“哼,我弟弟也受伤了,我得赶紧回去照顾他。你现在倒是生龙活虎了,我弟弟还躺在床上了呢!”摆摆手,便飘然而去。    

看看四周,是鄢然在南疆的空落落的小院子。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看来,无挽还是不想见到我。神色黯然下来。    

无妨,知道她在哪,大概会在哪就可以了。不想见到我,总还是会想见阿愿的。出门寻了一匹马便往墨城赶去。等回到墨城再送信问问陆云赫关于她们的行踪,顺便让陆云赫帮忙传达一下消息,兄弟此时不用,何时再用?到时候自己脸皮再厚一点,跟在无挽和阿愿后面也成。    

嗯,看来以后可以让吴蔚多辛苦辛苦,出面处理江湖事务了。我江大盟主此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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