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赋】终幕——千秋赋

桃子

一纸千秋，终会相逢。

千秋赋-游静好

【一】
她自一处宫殿中醒来，紫柱金梁，满眼是金钱堆积的奢华。

受寒意侵蚀，想要到处走走活动一下，暖暖身子。刚站起身，便有些晃晃荡荡的站立不稳。这种感觉空荡荡的感觉弥漫周身，分外熟悉，又分外陌生。

四处张望，空无一人，心中疑惑顿生，摸索着继续前行。只不过她忽略了方才睡着的地方，孤心还安静地躺那里。
似乎是饿了好久的样子，身体飘忽地出了宫殿。入眼是青葱山峦，云雀啁啾。

山道本该崎岖，不知为何她脚下的整条山路平坦，阶梯整齐，似有人刻意修整过。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原是不远处有一处茶肆。茶肆里透出的昏黄炉火，在阴凉的山风中，显出一种氤氲的暖意。

被冻了一路，奔向茶肆的脚步越发欢快。走近，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江湖中人在此歇脚，字言片语中似乎提到了火烧…天降惊雷…嫣城……。
她顿时来了兴趣，凑在那几人隔壁的茶桌旁，竖起耳朵仔细听。一边假意要了壶热茶，做赶许久的路方才歇歇脚状。
见小二似看不到自己一般，从不招呼，也乐得自在，毕竟身上好像没找到铜板。

“听说全死了……”
“真的假的？”
“秦家、顾家、谢家，游家，前太子殿下，还有嫣城的所有人都没了。”
人群一阵唏嘘，她也听得云里雾里，全没有了，我又是谁？
“不对，你讲的不对。”人群纷纷向走过来的绿衣少年投去目光，等着下文。
绿衣少年落坐于游静好的身旁，游静好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唐突，已被他的话吸引的注意力。

“你们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惊雷之战中丹心境发动血祭，熊熊烈火烧毁了整个邺都，只有南宫珏一个人活下来了？”
众人有点头有摇头，绿衣少年卖了个关子，饮下一杯小二新上的热茶，缓缓开口：“嫣城也是如此，顾漫修发动丹心境的禁术，将西戎、白狄联合的二十万大军，同整个嫣城一同送进炼狱。只有南宫驰，一骑列马，完好无损的破开天雷列火，如天神般站在世界的尽头，一如当年的南宫珏。”

人群纷纷对他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略表叹服，紧接着继续八卦。

游静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时，火光漫天，天雷滚滚，她与高世澈平静地坐于多暮归门前的台阶上，欣赏不了繁星灿烂，就去欣赏阿澈的妙笔丹青，等孔明灯也化为灰烬的时候，她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彻底的黑暗，是漫长的寂静与虚无。整个嫣城都没有了，她为何还能醒来？

“后来南宫驰持印章顺利登基，天下初平，他便派了好些人回到嫣城这片废墟，掘地三尺地挖了三天三夜，人马一波一波的派，总算是让他给找到一把剑，孤心。”
“哎？不是说找到井下躲藏的几个小孩吗，听说已经被当今圣上带回王城抚养了。”
“谁知道呢。”
茶肆的老板娘发出一声感慨：“皇上当真是真命天子，这样都伤不到分毫。”

“可惜了前太子殿下半生心血耗建的嫣城啊。”
“听说嫣城收留了好些难民呢？哎，据说，这嫣城是前太子为一名美貌的女子所建，不知是真是假……”
那位绿色衣衫的少年忽然插嘴：“这又是什么八卦，快说说……”

游静好似想到了什么，慌忙起身往来处奔跑。
在离开的那坐宫殿前，看到屹立的石碑，刻着的，是她的名字。


【二】
天空隐约雷鸣，天色灰蒙，阴霾的令人窒息。
最窒息的，是那唯一一个用作取暖的棉被，破旧的已经找到不半坨棉花的被子，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定捂不热。
亭姐姐高烧多日未退，若再遇到这样的秋雨季……
游静好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得赶紧讨些剩菜，回去生了火，用水煮一煮。热了，便能熬过这个雨夜了。

不一会儿，天降滂沱大雨。她就站在这雨中，手里捧的碗。看着躲雨人群匆匆而过，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

眼尖的她看到迎面过来一位打扮体面，面相善良的公子，鼓起勇气上前。“大爷，赏……”话未说完，猛地被撞到在地，骨骼与青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阵钻心的疼痛，打断了她要说出口的话。那们面善的公子一脸厌恶，似乎愤怒地冲地上的她吼道：“臭要饭的，在这挡路。”理了理被撞脏的衣摆，见雨势越发大了，不再纠缠，丢了句晦气，匆匆离开。

雨水冲刷了她被蹭破皮的手掌，疼的她眼泪哗哗往下淌。
这一哭，便失控般再也停不下来，眼泪像决了堤。一边痛哭，一边叫着日日想念的爹娘。“父王…娘亲……”
“您说世上再无游静好，可游静好明明在。我想回宛城，想回家，想家里温暖的棉被，我还想吃肉……”

大约是哭声又清晰又悲恸，引得一辆马车驻足。车厢的布帘被掀开一角，是个锦袍少年探出头看了眼，对车厢里说了句话。
车厢里传出一个冷峻的少年音，“给她些银两让她离开吧，这是南苍主道，多的是急行的快马，太危险了。”

不一会儿，那名探头的锦袍少年纵身跃下马车，环顾四下无人注意这里，才将一锭银子递给她。“这是世子殿下赏你的，快拿上离开吧，在这里乞讨，没被撞死都算命好的。”

雨水和泪水蒙住了双眼，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疑惑问道。“世子殿下？”
“对啊，南苍的世子殿下，南宫兰幽。”将银两塞在她的手上，匆匆上了马车离去。
“南宫……兰幽……”捏紧了银两，死命地睁着眼睛，想要辨得分明大雨中远去的那辆马车。

余平安防着有贼上眼，偷偷将银两塞给了她，以为万无一失。可世事从来都会按你期望的样子上演，几个山匪早已尾随游静好，埋伏在庙外。
彼此亭姐姐正听着游静好述说遇到了好人，可以去医馆医治亭姐姐的腿伤，去住能遮住雨的屋子，去吃热乎乎的饭食。
随着几个山匪的闯入，彻底破灭了希望。
游静好眼睁睁地看着亭姐姐虽断了腿，还是拼死替她挡下山匪砍过来的一刀，努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扔了银子，快跑，帮我找到弟弟……”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也离我而去。游静好面色煞白，捏着银子的手都在颤抖。那一张张令人愤恨的脸，为了这一锭银子，便能做到这个地步吗？人命对于他们来说，就这么轻贱吗？

她还未来得及将银子扔出去，一支冷箭射向她的胸膛……
南苍这样的乱，世间这样的乱，只有当年的宛城是和平安定的。只不过父王走后，宛城也许也不会和平了。这个世间，反正也无甚可留念。
她释然的笑笑。父王，母亲，我来找你们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忽然想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南苍世子殿下。
他是世子殿下，应该可以终结这样的乱世吧？只望到那时，再无盗贼横行，无辜的百姓可以活得很好很好。

【三】
一个十三四岁小女孩模样的游魂，哆哆嗦嗦地在等着投胎。
可是她身边所有的魂魄一个个被冥界的鬼卒接走，只有她还等在交界处，无人问津。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她鼓起勇气，重新回到这人世间到处飘荡。去宛城看看，又去邺城转转……
有一次，她飘回了南苍，看到了那个递给她银子的余平安，那他旁边的人，便是南宫……兰幽？
她诧异自己还记得这个名字，也诧异世子殿下长得竟如他声音那般冷峻。
打那时候起，她时常会飘回来看看这个世子殿下。
她就这么看着他紧握手中的长枪，守护整个南苍，一次次披甲上阵，又一次次从战场上浴血而归。每次都看得她心惊胆战，还以为能魂魄相见了。
也只有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他一人一骑登临雪鸾山，一壶酒一苍鹰，静静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时，她才有片刻的安宁。
后来，她看到了他心怀天下的抱负，感叹这样的人如父王一般值得敬佩。
再后来，她也看到了他与别不同的身世。那一刻，她有些替他开心。不必大杀四方，用万人尸骨铺设的道路，不用以牺牲苍生为手段实现的抱负，天下安稳民心所向。也不必担忧他会不会哪个就躺在哪个战场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她想的太天真了，不用见血的道路，却步步见血。
皇位继承者身份更换，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他倒在那条即将实现抱负的路上，也仅仅只差一步而已。

她再次陷入了迷茫，明明这个人，是想结束乱世纷争，明明这个人会让大越兵强马壮，对外不容外族侵犯，对内无盗贼横行，是个万家灯火的好景象。
为什么那些人，会反对，他们不想大越走的更远吗？

他被冥界的鬼差带走的时候，神色平静一语未发。
她很想上前去与他说说话，比如谢谢他的南苍王府一直供奉着父王的灵位。
想与他分享自己不在他身边时所经历的趣事，比如世间的某处有一名曰葡萄酒的甜酒，看起来似乎比九天醉要好喝许多。
更想问明白，那些她总也看不懂的事情，究竟是为何。
抬脚却又心生了胆怯，与他而言，我也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陌生鬼而已。
他似乎也注意到角落里的她，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

古刹香烟缭绕，苍凉而悠远的晨钟敲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她走在一众香客之后，走进寺门，在门槛外看着佛像发呆。
一名僧人在她面前站立，似打量了一下。“阿弥陀佛，佛不拒鬼魄，施主请进。”
游静好诧异：“大师，看得到我？”
僧人：“执念生而不灭，无法投胎转世，注定还是这红尘中人。”
游静好发问：“佛渡众生，可会渡我？”
僧人：“佛渡众生，自能渡你。”
追问：“如何渡？”
僧人：“解你心结，便是渡你。”

游静好不明所以，还是选择随那僧人入了古刹后院，院中也有一株海棠花，开得纷纷扬扬。
“为你织一片梦境，重遇你所惜之人，留不留得住，看你的造化。但你得知晓，梦境终归只是梦境。”
所惜之人……我的父母，亲友，亭姐姐，亭姐姐的弟弟，我的宛城，我做了鬼都还在意的南苍世子？都能重遇吗？点点头，“我晓得，即便它是五光十色的梦，梦醒了便还是虚无。”
“便谱一曲《千秋赋》吧。”
闭眼，琴声起，入梦。
千秋赋始。

【四】
抚上刻着她名字的墓碑，似阳光穿过树叶般，指尖也穿过了墓碑。
“人死灯灭，不入轮回，是为了让我看着，你曾许诺的万家灯火吗？兰幽……”
回首，望向邺都方向。天边残阳如血，像是嫣城所有战士和百姓鲜血浸染，染到了天边去。

邺都皇宫，还是那个大越江山的邺都皇宫。
游静好缓慢地走在王城中心道路上，想着曾经他要推翻这个琼楼玉宇下腐朽烂透的王朝，却如今却又只能继承。王权交替少了血雨腥风，却与他曾设想的宏图霸业差之千里。有些弊政无法彻底推翻，有些污垢不能彻底清除。他的这条路，必然是走的极慢的。

在整个皇宫前殿院后来回穿梭，也总算在月亮挂上树梢的时候，找到了熟睡的南宫驰。
凑上前，夜色透着皎洁的月光，打量着沉睡的冷峻容颜。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明朗的下颌。  
“兰幽，你有些憔悴了。”
“不过，还是那样的好看。”
“不知，我可曾入过你的梦？”
在他床前蹲下，“也不知，这是我离开第几年了，你定然没有好好吃饭。”
“我想陪在你身边，想与你终老。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我多希望我不曾失忆过，这样我们便一直在一起。可惜相守的时光这么短暂，却还分离六年之久。重逢时，你又成了我游家的仇人之子。如今又阴阳两隔，我很不甘心。我更不甘心的，是你余生还有那么长，却只能一个人踽踽独行。我无法陪你并肩而行，一同看烟火，看孔明灯，看……看你一手创立的盛世繁华。”
说到这，抹了抹淌不下来的眼泪。眼神中有些恍若隔世的尘封感，它藏纳着无法遮挡的爱。  

睡梦中的南宫驰睡得极不安稳，睁开眼，恍惚地看向四周，似乎心有所感。轻轻叹息：“嫣儿……”

她慌忙站起身，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看不到她时，松了口气时，又生出些失落来。“你看看你，吃不好，还睡不好。这才几更天，再睡会吧……”

南宫驰从床上坐起身，随手取过手边的酒壶，一边喝着，一边盯着某处出神。

她看得心疼，自顾自语道：“可是又谗酒了？偶尔喝一喝便罢了，你如今酒量这么差，还是少饮些吧。”
南宫驰晃着手中的酒壶，“今晚的夜色很美，不喝一杯，可惜了。”

闻言她看向窗外，漫天的繁星是很美。“我在这雪鸾山上藏了这么多坛好酒，是你我初见之时的海棠花所酿。不知，你去喝过没有呢？”
可惜，没有人给她回应。南宫驰喝了一口酒，便醉过去了。

她忽然想着，就这样一直守着他，守完他这一生，守到她再也不能在人间待着的时候。
“往后的路，虽然不能一起走，却可以陪着你走。”好像也不错……

只希望在他百岁之后，魂魄相见。她冲他嫣然一笑，告诉他从未离弃。
告诉他，
兰幽，这万家灯火，我见到了。
你创造的天下大同，国泰民安的天下，我见到了。
我想要见到的一切，也都同你一起见到了。

【终】
僧人指停，琴声止。
良久，小姑娘睁开双眼，看向眼前的古刹，海棠，僧人，恍如隔世。
继尔神色哀伤，低声轻叹。“即便是梦境，父王母亲，亭姐姐，还有余平安他们，终究也还是全离开了……”
僧人掐指：“世子殿下，开大越盛世，功德一件。”
“那又怎样呢？电光泡影，顷刻消散。”
“或许，不是梦呢。”


【南宫驰&游静好 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