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尾声二之兄弟诀别

宁夜

润玉为寻回锦觅，吞噬穷奇，兵临忘川，旭凤不放，迎军对战，第二次神魔大战爆发。锦觅以身止战，殉道苍生，旭凤润玉悲恸万分，润玉划忘川为界，誓有生之年天界不得越雷池，旭凤让位鎏英，去寻锦觅残魂。一日，太巳仙人找到归隐的旭凤，告知天帝下罪己诏，并欲禅让旭凤，旭凤不知润玉此举为何，遂上天界一探究竟。

润玉

长发散乱，铁索加身，什么夜神风姿，什么天帝威仪，早已荡然无存，所剩不过一脸狰狞，一身狼狈。

镣铐沉重冰冷，一端以秘法加持系于殿中，另一端紧紧扣住手腕脚踝，四条铁索将整个人禁锢于床榻之前，腾挪辗转，不过方寸，势难逾越半分。

然而这一切仿佛并不足以束缚体内那股汹涌咆哮的邪煞之气，每一点动作，每一次呼吸，都要竭尽全力。痉挛的四肢带动铁链不断叮当作响，困兽般的粗重喘息回荡在殿中，汗水早已湿透身上那层薄薄的单衣，只有眼中尚余一丝清明，在一片铺天盖地的墨绿之中苦苦支撑，不肯褪去。

穷奇血誓，是自己所立，现要背誓而行，所承受的一切，都是自己应有的惩罚。

其实生死荣辱，如今已不足道，只是若任穷奇支配躯体，这天地间，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就算是这样不堪的自己，也还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撑下去。

在一切可以结束之前，必须撑下去。

邝露

足以毁天灭地的穷奇煞气在润玉体内翻涌咆哮，站在距他丈余的位置已然难以抵受，只觉面向润玉的肌肤也已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那么他所承受的，又何止千万倍于此。

强自忍泪，张口要说话却发现哽咽难言。

原来拼尽全力也只能在忍住眼泪和声音如常之间二择其一。自己还真是没用！

“陛下，父亲去魔界时候已经不短，二殿下这便来了……”脚下微微移动，转在润玉视线范围之外悄悄拭泪。

润玉

“邝露，我说过……别…别呆在…这里……”

勉强从喉中挤出的声音，嘶哑而怪异，几不似人声。

“一旦……煞气失控……你…在这里，便…便……首当其冲，趁……我还撑得住，你快……快出去……”

断断续续，句不成句，待到好不容易说完，脸上肌肉颤动，汗水已是涔涔而下。

邝露

无能为力。

从来都是无能为力。

从来都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走在孤独的路上，却无能为力。

数千年恭顺隐忍时如此，百十年情路坎坷时如此，至今，依旧如此。

若能减轻他身上的痛苦哪怕万一，纵然神魂俱灭又如何。

但依旧无能为力。

或者自己能做的就只有……

“陛下，请恕邝露抗命。”泪落如雨，再也来不及拭干，却竟然微微地笑了，顶着针刺火灼的痛楚，缓步向润玉走去，直至近前，毅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剧痛自交接处袭来，直入神髓，“邝露虽然法力低微，但誓与陛下共进退，绝不会再让陛下独自承受煎熬。”

……能做的就只有陪伴，伴君平淡度日，伴君身死魂消。

润玉

被镣铐束缚的双手早已冰凉彻骨，忽被意外的温暖轻轻包覆，浑身一震。体内暴虐之气陡然翻涌而起，冲击着叫嚣着要把眼前胆敢触碰自己的人撕成粉碎。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牙关猛地一合，在舌尖上狠狠咬下，借着瞬间剧痛换得片刻清醒，勉力凝聚水灵，注入邝露腕上人鱼泪。手串泛起幽幽蓝光，转眼之间交织出水幕，护着她从那如同魂魄被生生灼烧的痛楚中脱离。

淡蓝水幕隔在两人之间，仿佛最温柔，也最坚定的拒绝。

手臂无力地垂落，透过水幕看着对面的人，前尘往事忽如潮水，汹涌而来。

无论如何，我不想伤害你。
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邝露

人鱼泪骤然泛起幽光，生出如镜的水幕，将两人的联系生生切断。

都说是法宝护主，你这痴傻的法宝，怎么不去护你的主，偏偏来护我这无足轻重的人！

心中气急，却毫无办法，且不说眼前水幕质柔却韧，纵然能够破开，又怎么看不出人鱼泪是被谁催动，心中哀叹，他对人总是这般温柔仁善，但偏偏人人都可以犯错，只他一人不能，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大过，天道不公，却无可诉之门，心思百转，到最后仅剩一声叹息。

“陛下……”

水幕彼端，斯人不甚清晰，只是衫白发黑，一如昨日。

水幕如镜，但镜中人纵然早已是心上人，自己却终究走不到他身边，徒呼负负，只叹奈何。

宁夜

正在邝露看着润玉痛苦不堪，身心煎熬之时，一团火焰降临宫内，随即火花散开，旭凤手持赤霄剑踏步而出。

旭凤

重持帝道赤霄，再临天宫，物是人非，他已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踏阶而上，推门而入。
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见这位兄长，更没想过，再见之时，他尽会是这般模样。
曾经的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后来的他，心机深沉，讳莫如深。
如今的他，却是一头即将发狂脱困的凶兽，却偏偏又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润玉啊润玉，究竟哪个是真的你，又或者，你其实从来不曾向人展示全部的你。

润玉

火光耀眼，他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一步，一步，行至铁链伸展的极限。

“快动手……杀了它……杀了我……杀……快……快……”聚起全身最后一点灵力，忍着钻心蚀骨的痛楚，竭力将体内穷奇煞气驱往一处，再顾不上其它，出口尽是语无伦次的字句。堪堪站定，抓住自己肩胛下方处的衣衫，哧的一声，用力撕开，一大块形状扭曲可怖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逆鳞之肤，自己身上最丑陋，也最脆弱的地方。
穷奇煞气未据躯体，尚无神识，只凭本能趋利避害，如今，它就在那里。

直直盯着旭凤。人鱼泪拦得住邝露，却拦不住他。只需上前几步，抬手一剑，一切，便可了结。

“快动手……动手啊！！！”

邝露

火光终于到了，心里稍松了口气，只可惜这口气还没呼出一半，就被润玉的话惊得顿住了。

他央自己父亲去请旭凤，竟是为了求死？

慌乱间直扑向旭凤，跪跌在地拉住他的衣袍仓皇叫道：“二，二殿下，不要啊！他，他已经被锁起来了，他不会再伤人了。”

“虽然你们都已经一无所有了，但二殿下起码得到过。他，他却什么也不曾拥有。长辈的疼爱，同辈的尊敬，友情、爱情，从没有一样曾在他身上停驻哪怕片刻。

“二，二殿下或许会说得到而后失去才是最痛的，但二殿下还有回忆在呀，他……连美好回忆也不曾有过，偶有温暖，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下一刻就会有更惨更痛的经历等他承受。

自始至终，他所求的不过是爱而已，求二殿下放过他！”

旭凤

饶有深意的看了邝露一眼，叹道：“爱也好，回忆也好，他何尝没有，只是，他太过执着，所以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罢了。”
“其实我又有何资格说他，若非执着于仇恨，又怎会失去了她，或许，其实我们都不懂爱。”
清啸一声，赤霄出鞘，一道金焰摇曳飞舞，倒上长空，云中传来阵阵轰鸣之声，须臾便有流星飞火汇聚剑身之上。
“退开。”左掌一翻，以柔劲将邝露送出数丈外，右手紧握帝道赤霄，携天外陨火之力，一件刺入了润玉的逆鳞之处，那里，正是穷奇煞气集结之处。

润玉

冰炭不同器，而赤霄剑是至阳至烈之剑，自逆鳞之肤直刺而入，一瞬间只觉脏腑，经脉，骨骼，连同魂魄，似都正被寸寸焚为飞灰。第一次，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宁夜

旭凤火灵顺赤霄剑注入润玉体内，分离穷奇煞气和水龙真元，炽阳烈焰在润玉体内四处追窜，捕杀穷奇。

旭凤

以赤霄剑为介，神识与火灵一同进入润玉识海，不想此处亦是一片暴戾之气，毫无仙家玄灵返虚空之态，这无疑亦是穷奇的功劳，半是讽刺，半是气恼的说道：“你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身体里放。”

润玉

意识已经快要模糊不清，没想到旭凤却还有闲聊的雅兴，勉强分出一缕神识，应道：“怎么？火神怕了？”

旭凤

“我早已不是火神。”语带不屑的斥了一句，这才道：“适才我借赤霄和天外火之力，将穷奇与你分割开来，但它依旧藏于你体内，必会待你虚弱之时再卷土重来，夺舍你身，可谓治标不治本。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以我自身本命真火与神识灌入你体内，将它从你的四肢百脉中驱赶出来，逼迫至一处，再由你自己将他消灭，只不过历来冰炭不同器，一个不好，你便要化作灰灰，就不知天帝陛下敢不敢赌了。”

润玉

真火入体，不但不加抵抗，反要收束自身真元，任其游走四肢百脉。如此疯狂的事，只怕自盘古大神开天以来，尚未有哪条水龙胆敢尝试过。几乎要怀疑，旭凤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还是借机泄愤。

罢了，千般过错，皆因自己而起，他要泄愤，也由得他去。

识海深处，微微一笑：“无非一条性命，就是输给你，也不算亏本。”

“动手吧。”

旭凤

“答应的倒是爽快，也不怕我一时兴起，真把你给烤了。”
口中虽然说的随意，但半点不敢轻忽，神识化作火凤，振翅翱翔，口吐红莲业火，虬结如赤炼火蛇，与赤霄神光彼此映连，劈入润玉仙躯眉心
“红莲业火焦苍穹。”
润玉仙驱之内，俨然便是一个小小世界，业火焚烧之下，穷奇暴戾之气犹如实体，处处龟裂，片片崩落，业火不停，沾之即燃，所焚之物尽数化为金水，滔滔流过天穹，变作滚滚金河，与天际银河彼此辉映。
“孽畜，往哪里逃！”
神识展开，锁定了为自保而从各处汇聚的穷奇凶暴元灵，一声凤鸣，云海倒流，金河倾覆，化作黄金之岚，卷起纷纷火雨，弥漫在小小世界之中。

宁夜

穷奇被红莲业火夹击，无处躲藏，只得从润玉赤霄剑伤口处破体而出。甫一离体，就受到冰火两重夹击，急急寻求另外宿主附体，此刻璇玑宫中，水龙嘶吼，火凤长吟，两处无法接近，挟着黑气的穷奇绿雾绕开两人，朝一旁邝露直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