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倾】第三幕 救难

袁煌

鄢然随陆云赫在镖局住下，她嘴上说要在南疆打探消息，以便日后卖给有心人士，却整日与陆云赫一起帮助南疆百姓重建家园。鄢然自幼经历坎坷，深谙这些难民心理，是以很能规劝住那些被仇恨蒙蔽心智之人，而她常年混迹江湖，性情也颇为爽利大方，不出几日便与镖局中人称兄道弟。

鄢然

南疆多花草，入夜起风，香随风动，温柔缱绻，搅扰得人心动难耐，即便已是子时，仍勾得自己寻香而去。
飞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轻飘飘纵出十来丈远，再欲前行，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转，又急急回到了镖局。
“有风有月有花无酒可不行。”脚步轻巧，悄然穿行：“镖局的酒，应当在酒窖里？嗯……可酒窖在哪儿呢？”

陆云赫

   风起绿浪，月照人间，素白的清辉像是给南疆城笼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银色雪缎。如今城中情况终是趋于稳定，议完事抬头见月色正好，温了陈酿跃上镖局最高的墙头，倚坐在陈旧的屋瓦上借着这一轮圆月小酌。
   忽而屋面又起波澜，杯中酒面漾起重重细纹，搅动其中月影婆娑。朝振动的方向望去，见是鄢然去而复返，似在寻找什么，渐渐走向了自己的位置，默默将杯中酒饮尽，提着酒壶旋身落下，正好落在她身前不远，温声询问，“鄢然姑娘要找什么？”

鄢然

夜深幽静，挪移间只有裙摆微动，生怕扰人清梦，却不想还有人未曾入眠，听声辨位，仰头便见陆云赫从屋顶一跃而下，手里还拿着……酒壶。
如此良夜，又看见一张极为赏心悦目的俊脸，更觉月色动人，手指了指他的酒壶，笑道：“找那个。”

陆云赫

  原来是酒兴起了，也对，月朗风清，不醉如何，“陆某待客不周。”
叩开旁边厅门，红炉陶瓮上温着好几壶酒，旁边果脯齐备，示意鄢然随意取用。“夜里寒，喝点暖的。”

待她选酒之时，举起手中酒，“正该感念姑娘这些日子对南疆百姓的帮助，敬姑娘一杯。”

鄢然

“南疆花开，陆镖主，与我去看看？”
说话间，随他步入厅中，瞧着那几壶酒，鼻子抽动，“可是烈酒？我不饮烈酒。”

陆云赫

  “不烈，西凤、汾酒和本地的玉林泉，皆是镖局昔年窖藏的陈酿，我去翻出来的。”今夜突发酒兴的不只鄢然姑娘一人，听她相邀，方知她先前是想去赏花，将手中快见底的酒壶饮尽，选了两种绵软温和的酒第给她，卷起剩下的酒壶，“既有雅兴，自得相陪。”

鄢然

接过陆云赫递来的两壶酒，低头闻闻酒香，浅尝一口，也不怕被他笑话，开心道：“我喝酒，却不识酒，好在遇见了陆镖主，不然自己瞎找一通，寻到了烈酒，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将两壶酒用细绳勾在一起，一手拎酒，走出厅门，凉风拂面，暗香浮动，回头对陆云赫道：“有风有月有花有酒，不如再添个彩头？”
“有道是花间一壶酒，郊外群山连绵，想是已花草满坡，不如看谁先到那里，先到者，得彩头。”
话音未落，身形已翩然飞出，抢了先机。

陆云赫

   还未来得及问是什么什么彩头，提起真气，一路脚不惊尘地追出，起纵跃过房舍城墙，山石林木在脚下如履平地，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耳边风声拂过，抬眼时前方鄢然身形迅若飞鸟，轻盈地似融入这夜风中，不知何事让她兴致如此好。
   掠过城外山林，前路豁然开朗，一片幽微的花海伴着夜风轻轻浮动，风中送来清甜馥郁的花香，月光如银浆泼洒，落下满地霜华，花色星星点点，汇如银河，绚烂得有些令人着迷，不由缓步其间，静静感受这月影清光。“真美。”
   见前方鄢然亦停下了脚步，“彩头莫不就是这片美景？”

鄢然

皓月当空，风中疾行，如鱼驰海浪，鸟归山林。
刚刚不过浅饮了一口，便染醉意，等身形落至郊外花海，花香袭人，脸颊早已烧得一片绯红。
闻言一只手举高，朝身后摆了摆：“既是陆镖主输了，不叫陆镖主为难的东西，怎么能作彩头呢？”

陆云赫

   失笑，“原来彩头不是早就备好，是要陆某输给你的。”
   举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黑亮的眼眸倒映着月影繁花， “不知鄢然姑娘打算如何为难在下？”

鄢然

“纵然陆镖主有意相让，也得愿赌服输不是吗？”
眸中醉意渐深，轻笑着取下一壶酒，拆了酒封，遥举邀他：“那就请陆镖主，陪我大醉一场吧。”
言罢索性盘腿而坐，提起酒壶仰头灌下，琼浆玉液入口，也不在意飙溅而出的些许晶莹湿了领口。

陆云赫

  席地于草木间，提酒与她相敬，鄢然身上有一股撼人豪气，平日里隐没于冷漠的外表下，时不时就漏了出来，今日饮起酒来尤甚。莫名觉得听风阁这蛰伏隐秘的组织与她性子不太相衬。
  倾酒入喉，酒香醇厚清冽，激气的滚滚热意散于风中，眉眼在被酒气熏染地微微泛红，唯有眼眸还保持着一丝清亮，“鄢然姑娘今日似乎格外惬意。”

鄢然

眯着眼仰望头上璀璨星河，执壶又饮，酒气尚温，春日寒夜中一股暖流入喉，痴痴一笑，长吟一声：“人生难得几回醉。”
侧首盯着他泛红的眉眼，月色正好，美色当前，目光流连不舍移开，索性毫不避讳地欣赏起来陆云赫来。
“更何况又有陆镖主作陪，自然是轻松又快活。”

陆云赫

   酒兴正酣，忽然感觉恍若实质的目光落在面上，抬眼回视差点没一口酒呛出来，不知为何想起当日在黄婶的小院里若水也是这般故意看着自己局促紧张的样子。心中奇怪如今的江湖女子都如此不羁，好盯男子。
  她看得大方且兴味正浓，自己也不好太过拘泥，叹了口气，苦笑着解下腰间锦囊，劝道，“陆某不适合用来下酒。”
   抬手将囊中包裹的果脯肉干扔给鄢然，“空腹饮酒易醉。”此人一定是喝猛了。
   仰头望向一轮明月，微微拢眉，这般肆意打量的目光，倒是很久很久没有接触到了。

鄢然

“陆某不适合用来下酒。”
闻言长笑，笑得一头往后栽倒，扎进花草间，连他后面说了什么也未听见，只是条件反射般伸手往空中一探，便接住抛来之物，手臂滑下掩面，兀自低笑到喘息微微，才揉着头坐直身来。
“谢谢了。”
将东西搁在手边，就自顾自饮起酒来，一口接一口，两瓶见底，手掌伸到陆云赫面前，又问他讨要：“等我喝尽兴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陆云赫

  仰首将身边还满着的酒壶递给她，穿拂而过的微风吹散了她身上倾染过来一缕酒气，抬眼望见她想来清冷的眼眸表面酝起一层雾色，内里却仍清澈透亮，如同被岁月精心打磨过的镜子，乍看朦胧，实则清明。

  如此酣醉中也会保留清醒的人难得会想有诉说的时刻，浅浅一笑，“好，先喝个够。”

鄢然

酒逢知己，畅饮便是。酒意上头，与他讲述：
“那一年北城饥荒，朝廷束手无策，大批百姓不得不徒步迁徙，举家搬迁，那条路当真难走，菜叶吃没了吃树皮，树皮吃没了吃泥土，泥土也吃没了，就吃……不少人都死在了半路上，我爹也是其中一个。”
饮了一口酒：“原本以为易地而居就能换来安稳生活，不曾想饥荒过后，没几年各地又闹起了瘟疫，这一次朝廷仍未施救，却派出官兵封锁村庄，任所有人自生自灭，村子里满地都是腐烂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身上流出的尸水浸入土地水流又加重了疫情。陆云赫，你知道绝望的滋味吗，不，这远远还不够绝望……”
酒壶送至唇边，不知喝了多少，才放下，接着道：“那时我看见朝廷无能，将百姓弃如草履，江湖中人，肆意纵横，所以我想着，我要能做个江湖人就好了，可当我真的行走江湖，我又发现，所谓江湖中人行侠仗义不过是个笑话，无非也是见利而起，无利则止。”
晃晃手中酒壶，抬起闭了一只眼睛往里看了一眼，将酒壶扔回陆云赫怀里：
“要如何才好？”
“要如何才能还苍生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靠现在的朝廷？靠现在的江湖？”摇摇头。
想到之前陆云赫说自己今日似乎格外惬意，被自己轻飘飘绕了过去，这次便回答了他：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赏花醉里弄月，不求平步上青云，只盼平安顺遂过完一生，寻常百姓所愿不过如是。”
“恰如今日，一切正好。”

陆云赫

  鄢然幼时所至之境仿佛带着彻骨的寒意，将壶中酒冻得冰凉，冷冽的酒水入口变得苦极了。
  “我未经历过绝境，”抬目望向这天光月影，“只希望所有人都远离这种绝望。”
  “在下幼时出门，总是见到百姓因江湖门派陷入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性命如草芥，冤屈无处诉。想要解决此困境却非易事。”
  “朝廷羸弱，国不敌侠，十绝榜才是人心所向，一呼百应，”摇头苦笑，“争夺名利互相倾轧的纷争哪会有消止。”
   古来侠义者，以豪情纵江湖，济危厄于绝境，却最终敌不过人性贪婪，视他人利益为攫取物。
  “将命运交付给强者为尊、争名夺利的野心，受苦的最终是百姓。”

  “平安顺遂，如此简单的愿望。”深深叹息，似乎是每个人生来就该拥有，在这里却近乎成了奢望。
   酒壶入怀，捏紧了自己手中半空的酒壶看向鄢然，听她话语里一片忧民之心和对江湖厌倦之意，诚心相邀，“鄢然可愿退出江湖，跟我入镖局济危扶困。”

鄢然

“退隐江湖？济危扶困？”
都知烈酒伤人，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实则这软绵温和的陈酿也是后劲十足，自己好似从未喝得如此醉过，所以才会这样的……动心吧。
真的可以吗？
双眸凝视着天空中的月亮，怔怔发呆，良久后看向陆云赫，在他真诚的目光中轻声道：
“我还有一事尚未办妥，陆镖主若有意相邀，可愿等鄢然三年。就三年，鄢然定与你共赴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