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壹】离镜玄女

离镜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山洞之中，寂寥无声。

独自一人静坐洞内，眼中无悲无喜。

面前乃是一块作画的石台，石台上所铺放的，正是三日前被自己无意间毁坏的画像。

玄女

足足等了三日，等到日头西沉，终于倏地化成一团烟，直奔山下而去。
见到熟悉的身影，焦灼的心神奇般的冷静下来。
一步步踏入洞穴，来到离镜面前，好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似的，张了张嘴又未吐露半句，只是原地踟蹰，任落日余晖将自己拉成一道孤寂的影子。

离镜

“你来了。”
见玄女孤身前来，脸上神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而感到意外。
“坐吧。”

玄女

“殿下……我……”欲言又止，视线触到石桌上的画像，就低头移开了目光，只觉得周遭异常静谧。依言坐下，望着离镜毫无波澜的脸，有些不忍，给司音找好的理由一时间竟也难以出口。

离镜

“这三天来，我一晚上都没有睡过。往事不断在我心头萦绕，每一件都让我困惑。”

“那种滋味儿就好像……嗯……你知道吗，就好像有两个我在争吵一样。”

说着，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画笔。

“就好像我的心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变成了另一个离镜，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说着，轻挥了一下手中的画笔。

“我们不妨叫他画离镜。”

提到“画离镜”后，是片刻的沉默。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后，就一直在笑我，没完没了地嘲讽我。“

“司音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她师父，是墨渊。所以她选了离开你，去她师父身边。”

“假的，你说的都是假的！司音爱的是我，一定是我！”我大声的反驳着。

手中的画笔指尖上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仿佛在显示着另一个“离镜”的得意。

“蠢货。”

你看不出来吗，你们的相遇只是一场意外，你们的相爱只是一个假象，司音只是可怜你而已，她陪你吃茶斗鸡也好，陪你饮酒作画也好，都只是可怜你而已。

“因为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想反驳，但喉咙却似被人给死死钳住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的确，我在族里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父上不信任我，兄长不待见我，我除了整日游山玩水，风花雪月之外，我还做过些什么？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是个废物吗？我难道不是一个废物吗？”

画离镜就这么一直重复“废物”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怨毒，我突然有点害怕，玄女姑娘，我从未没听过如此恶毒的声音。”

更可怕的是，这声音和我一模一样！

说到这儿，自己不由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不知道是骂够了，还是骂累了，另一个离镜终于不再继续辱骂我了，他得意的说：离镜啊，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憋了一股火？是不是很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那你为什么不悄悄摸上山去呢，悄悄去找司音，她一定不会防备你的，然后……

然后你就给她一刀！

一刀若是不够，那就再来一刀！

一刀，两刀，三刀……

直到把她扎死为止。

“杀了她之后，你就回翼族去，帮助父王起兵攻打昆仑，反正墨渊那个混蛋刚刚出关，元气一定还未恢复，你们一定能成功的！”

说到这里时，脸上的血色突然消失，嘴唇也变得苍白了，双眼紧紧的盯着手中那只画笔，声音也变得咬牙切齿，仿佛手中的笔真的是另一个自己。

被另一个离镜说了这么一大通，我心动了。是的，我心动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这么做听起来也很解气，你说是不是？”

没有等玄女回答，又继续道：

那时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干，我就该这么干，我难道不该这么干吗？

一刀杀了司音，然后回翼族去整顿人马，攻下昆仑，抓住墨渊，把他的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他万劫不得翻身！

多好,什么气都出了。

可是正当我壮志雄心的准备出发，想要去拔我的佩剑时，你猜我摸到了什么。

我摸到了一支画笔。

是啊，在我身边的，一直都只是一支画笔而已。

于是我突然想到了，我杀了司音又怎样，我灭了昆仑又怎样，哪怕我最后把墨渊也杀了，又能怎样？

司音喜欢的不还是墨渊吗？那我这么做究竟改变了什么？”

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啊！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另一个“离镜”嘲讽了我那么久，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唆使我、蛊惑我去干的事情，最后却什么都没能改变，玄女姑娘，你说这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女

此番前行，心里已有无数盘算，但看着眼前的离镜歇斯底里，与平常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仍觉心惊胆颤。


原来只道皇子尊贵，与愁无缘，他却还有这许多的委屈与怨愤，今日得见他这不为人知的一面，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里萌发，以前是敬、是怕、是处心积虑，是步步为营，现在却品尝到一缕怜惜一份珍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乏自己推波助澜之故。见他仓皇失措，心中也并非毫无愧疚。可想想自己亲眼所见，司音本就对墨渊言听计从，断不会在两族交战之际，舍弃师父跟离镜厮守……所以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正他们终究不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顺应本心的上前一步，轻轻地将他搂入怀里，心中的怜惜，化作落在发顶的轻抚，顺着鬓发而下，口中轻声安慰：“不…没有的…”


待怀中的人安静下来，这才柔声道：“殿下这些想法，旁人不懂，玄女却清楚得很，我自幼身份低微，被族人轻视，母亲眼中从来只有嫡姊，我也经常想着，若能将她除去，是不是我便能取而代之，母亲的慈爱就只会给我一个人……”


说到此处，过往的凄风苦雨袭面而来，怔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自己十分逾礼，颇为赧然地退后了几步，眼神落在洞壁的斜阳残影，续起方才的话头：
“连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都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殿下身份地位能力胜我不知反几，有暴虐的念头不足为奇…可殿下仍能坚守本心，玄女很是敬佩，未尝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可笑。”


说完，脸上现出几分自嘲的神色：“不瞒殿下，玄女也尝幻想着有一日，若有通天彻地之能，是不是就能让欺负自己的人悔不当初？可自己势微力薄，故时常自苦，直到…直到遇到一个人。”顿了顿，双目盈盈，飞快的瞟了一眼离镜，声音因为害羞带了一丝不宜察觉的颤抖，却并未停下：“这个人让玄女觉得…他的快乐就是我百倍的快乐，他的悲伤是我百倍的悲伤。玄女只有这么大的心，为什么要装着那些欺我辱我骂我不珍惜我的人…如此一想就觉得只有他最重要，其他的都不足萦怀。
殿下如今…不过是画地为牢，等到哪日跳出心中那一方囚笼，自会找到真正值得的珍爱之人。”

离镜

猝然入怀，未曾想过一直以来羞赧的玄女也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感受着那份温暖，那份柔软，禁不起心中一荡，忍不住想伸手握住那对柔荑，却握了个空，原来玄女又已退了开去，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恬静。

静静的听着她诉说着属于她的苦恼，对比之下，感觉自己已是幸福了不知多少。

就算我在族内再怎么没有话语权，再怎么不受重视，可是我的身份依然是一族的皇子，如果我都在为身份上的尴尬而怨天尤人，那普通人怎办？玄女又该怎么办？

一念至此，心中怜意又生。

玄女，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会失去所爱。

然后我想到了，另一个离镜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的确是太废物了一些。

因为我总是想得太多，然而光靠思想并不能改变现实。

能改变我们命运的，只有行动。

或许每个人都该有他的责任，既然苍天让我生于翼族皇室，我就要好好运用它赐予我的这一切！

说到这里，突然起身走向洞外。

随手一招，石台上的画卷飞入手中，信手一指，断裂的画卷再度合二为一，浮于空中，画上所绘仍是司音的模样。

我以朝晨之露为你点缀秋水剪瞳。

我以浓云薄雾为你描绘[size=18.6667px]玉骨仙肌。

我以七色虹霓为你编织玲珑华裳。

司音啊，如今我将这些还于天地，也将我对你的爱还于天地，就让一切随风而逝。

轻轻一抹，画卷上的人影渐渐朦胧，缓缓散发，诸般“颜料”聚拢成为一团似雾非雾，似云非云的霞气。

不过须臾功夫，一卷丹青已变为空白一片，仿佛这卷画纸上从未有过什么，一如心中已再无挂碍。

双手做弧，徐徐扬起，随即左右一分，两团霞气取之于何，还归于何。

一时间，山谷之内奇景纷现，晨露濯濯，云涛晓雾，霓虹满天。

待一切完毕，这才转身慢慢走向玄女。

这一次，望向她的目光没有逃避，没有畏缩。

玄女，或许我们的命真的不好，但命这种东西既然控制不了，与其自怨自艾，何不尽力而为？

我要回翼族，回去承担我该承担的。

说完，将手中已合拢的画纸递了过去。

待我取回我失去的一切，我便会回来迎娶我心爱的人。

你，可愿做我的新娘。

玄女

惊讶地看到眼前奇景，烟云流转映入眼中，铺成一层碎碎的光，衬得整个人温润无比。
不知不觉心中一片空明，真的仿佛就如方才说的那样，只要他平安喜乐，便觉无限欢喜。先前种种，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你，可愿做我的新娘——
听到这句话，猛地回过头来，整个人就如同怔住一样，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离镜。
这不就是自己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吗？快接受啊!理智在疯狂叫嚣，但是被他这样看着，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一直都知道，他长的极好，眉色如墨，目如点漆，但却从来不知道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可以有如水般的温柔。如果他可以一直这样看着我，那该有多好啊。


百般思绪萦绕心头，一直被刻意忽视的念头如波涛般起伏不定：可是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我？
看着离镜，心中无声地大喊：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和司音讲你一直在此等他！
如果他来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带他走？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无法承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属于自己的离镜拱手让人？！
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湖底，良久，在心中的一片氤氲不清中找回了理智，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犹疑，心中无限缱绻，眉目含笑，张开双臂，以流萤扑火的决绝扑入他怀中：“愿意的，我愿意！”
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不管前程多风雨，仍然义无反顾。

离镜

轻轻抚摸着玄女的背脊，感受着如刚才一样的温暖，一样的柔软。

那天，我答应过会为你画一幅画，一副只属于你的画。

如今这幅空白的画卷，便是我的聘礼。

言语中，轻轻脱出了她的怀抱。

待我归来的那一天，便会用这画卷，为我的新娘送上最美的嫁衣。

等我。

说完便凑过身去，在玄女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转身离开之时，目中虽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坚毅。

瞑目静立，背后生出一对血色羽翼，随后双目一睁，眼瞳泛出淡淡金光，背上羽翼的血色逐渐转墨转浓，变为一对黑色巨翼。

“和光同尘戢潜翼，黑羽一朝凌云霄。”

伴随着诗号的余音，人已振翅而起，如鲲鹏驭风扶摇直上，最终化作一道长虹，消失在天与地的交际处。

三生三世

不久，擎苍振臂一呼，翼族与天族开战，玄女重回昆仑墟，为翼族盗取天兵阵法，致使天界战败，被天界和青丘斥为叛徒，永世不得归家。后天界战神墨渊为封印擎苍，以元神祭东皇钟，翼君身死，离怨继位，为稳固皇权，欲刃离镜，反被击伤。又加东华帝君献策，天君扶植离镜上位，登基翼君，守诺迎娶玄女，是为翼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