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系列】彩笔画中断肠人

何红药

坐在地上，双目含泪看着夏雪宜运功逼毒，本来因为解药份量不够心神不宁，偏偏岩温又在一边叫骂，心中更是烦乱。

且不说解毒丹药力不够的事，单说现在的情势也让她两难。解开了岩温的穴道，他就要来杀夏雪宜；但要是先救了夏雪宜，他要带走岩温，岩温固然也活不了，自己日后再想找到他也是千难万难。

夏郎是自己心上的人，自己自然要保护他的性命；但岩温与自己一同长大，对自己的关爱照顾比亲生的哥哥还要细致，又怎能对他下毒手。

看看身边的两个人，一时柔肠百结，难以决断，夏雪宜的一句“帮我”，如同一颗炸雷响在何红药心里，她心中的天平瞬间就倒向了一边。

何红药站起身来，走向岩温，刚刚割破夏雪宜毒伤的短刃还留在手里。她蹲跪在岩温身边，呆呆地看着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稳定，只好撑在地上。

“岩温哥哥，你说禀告了我哥哥，他总不会只派你们三个来捉他。”说着回手一指夏雪宜，续道，“你告诉我，第二批人马几时会到？你要是不说，就是要害死我，那我还不如即时就死在你眼前，也免得看你们折磨他！”

话音未落，举起手中短刃，刀锋比着自己的喉间。

宁夜

“你！”闻言色变，看着刀锋慢慢逼近，岩温的庆幸愤怒悲伤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何红药自尽的恐惧。


“何玉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蠢的女人吗！我应该真的把一切都告诉教主，这样他才能把你拉回来！”

何红药

何红药神色一动，岩温竟然没有告诉教主，真是意外之喜，但她神色哀戚，眼中尽是诀别之意。

“岩温哥哥，你待玉香的好，玉香都记在心里，你不要怪我……”

话没说完，手上短刃翻转，寒光匹练一般直入岩温胸腹之间。短刃锋利无比，只一刺就已没入刀柄，何红药毫不停顿，手上用力一拧，刀锋在血肉中转了半圈。

“你这一命，玉香用命还你。”最末一句轻似一声叹息，从何红药嘴里逸出，仅容岩温一人听见。

宁夜

何红药狠辣决绝，一刀正中心脏，岩温动弹不得，当场气绝，生命凝固在最后绝望的眼神中。

何红药

何红药眨眼，含在眼眶的泪水倏忽掉落，跌落尘埃不见。

她伸手去抚岩温怒张的双目，指尖颤抖着划过眼睑，那张脸还带着温度，她却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时间追忆往事，何红药起身站在场间仅剩的两名教众面前，手中短刃刀尖尤在滴血。

寒光闪过，两人颈间生出一道红线，红线渐宽，中有鲜血流出，两人惊惶地用手捂住伤口，却止不住突然喷薄而出的鲜血。

鲜血溅射在何红药的衣裙上，鲜红衣裙颜色转暗，如同雨前的夜空突然绽开两朵烟花。她呆立半晌，短刃上的鲜血淋淋，掉落在地。突然，她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一般，跌坐在地，短刃离手摔出尺余远。

茫然四顾，视线落在夏雪宜的脸上，似是在看着他，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夏雪宜

眨眼之间，在场之人尽数毙命，已将毒血逼出，缓缓站起。一直以来何红药都顾及教中之人，所以若非生死受到威胁，自己也不会轻易下杀手。之前她不过打晕这少年，都心怀内疚不能释怀，现下不仅杀了这少年，还杀了五毒教数条性命，见她神色模样，怕是受到的刺激极大。眼底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冷意，慢慢走到她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何红药

被眼前忽然出现的袍角拉回注意力，身上仍然筛糠一般的战栗不已。

她忽然开始脱衣服，将身上带了红色的外衣尽数脱掉，扔得远远的，一边扔，一边后退，直到尽数褪尽，只留雪白色的中衣。

她蹲在树丛边，空抱双肩，满脸都是惊慌失措，泪水不受控制地不断跌落，难以抑制。

夏雪宜

杀人之事，于他再正常不过，有些事，只能自己站起来。是否女子都这般脆弱，容易被世间种种摧残湮灭，他并不喜欢太过轻易折损的事物。弯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对不起。”

何红药

只觉得全身都堕入寒冷深渊一般，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觉刺骨，彷徨无计间忽然脸颊一道温热触碰，她不由闭目向温暖处靠近一些。

何红药的脸颊在夏雪宜手掌中摩擦，对方惯用剑的手上带着些一硬茧，蹭得她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却更显真实。那只手上的温度，是她此刻身心之间的全部温暖。

夏雪宜

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栗，在何红药耳边轻微一叹：“你只须记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难以承受，心里只管记恨我就是了，这样也许你会好过些。”还未待她反应，长臂一伸，将她拉进胸膛，安抚似的抚摸着那些散落背心的青丝发辫，在她耳垂落下一吻，不再言语。

何红药

一直以来支持何红药前行的理由其实并不冠冕堂皇，她对夏雪宜的倾慕、自愿牺牲也仅止于自己的一厢情愿。

直到岩温第二次出现时的骑虎难下，她的内心不是没有犹豫过。

但就如同崖间生长的藤蔓，只要能有哪怕一根丝线的凭借，就能一路延伸生长而去。夏雪宜的示弱求助坚定了她为其牺牲的决心，而此刻的安抚更给了她坚强下去的动力，耳畔片刻温柔的一吻如同暖阳，融化了何红药周身的冰冷。

仿佛在燃烧剩余的生命，何红药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勇气，她就是要在这一天里活出一辈子的分量，让自己死而无悔。

伸出双臂回抱在夏雪宜的腰间，何红药深吸一口气，答道：“这路是红药自己选的，与夏郎无关，我总是会偿还他们的。”

银牙暗咬，猛地脱出充满暖意的怀抱站起身来：“夏郎随我进洞取剑吧！”说着，脚步坚定向毒龙洞方向走去。

夏雪宜

少女的香气消散在怀中，眨眨眼，随即起身，未及细思她话中之意，快步追上，握了她的手，与她一道进入洞中。

宁夜

何红药把令牌卡入洞口凹槽，扭动片刻，听到机关咬合之声，洞口大开，可见洞内千蛇吐信，缠绕藤蔓。

何红药

“这里就是毒龙洞了。”何红药一路被夏雪宜牵手而来，只觉无限甜蜜温存，“洞中养着的鹤顶蛇难以驯服，异种异质，咬上了三步毙命，最是厉害不过。因此要进这洞必须……全身抹上防蛇的药膏……衣衫不得……穿入洞内……”

说到后来，声若蚊蚋，几不可闻，只觉得自己双颊火烧一般，从腰间药囊中取出一瓶药来，塞进夏雪宜手中，匆匆寻了一块岩石后藏身。

少女心境，虽知最后难免赤膊相见，总是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何红药心下忐忑，遇到毒龙洞这样的规矩，不知夏郎如何看待自己。愣了半晌，毅然摒除杂念，将自己的衣衫除尽，细细地将药膏向身上涂抹。

夏雪宜

所要之物就在这群蛇之后，终是不枉苗疆一行。

听到何红药讲述这毒龙洞的规矩，虽有些错愕，倒也能理解。这洞窟群蛇密密麻麻，又是以剧毒喂养，况且五毒教的毒他深有体会，此时自然不会大意行事。

接过药膏，就见她匆匆躲藏，笑了笑，开始褪除衣衫，涂抹蛇药，涂到一半，发现后背实在无法顾及，看向何红药藏身之处，戏谑笑道：

“你们教中之人进洞，蛇药都是自己涂的吗？”

何红药

闻言大窘，自己的背后本也不能顾及，但又不好开口，这时夏雪宜问起，只红着脸答道：“我先前也没来过，不如……我们相互涂一涂背后，你……你过来吧！”双手虚抱胸前，含羞带怯地只是低着头。

夏雪宜

少女藏身岩石之后，看不见她的样子，却从话语中听到羞怯之意。

“好”，干脆地答应，阔步走到岩石前方驻足，道：“我就在你面前。”

何红药

“你……转过身去，我帮你擦药。”听声音估量着已经不远，咬一咬下唇道。

夏雪宜

依言转过背去。

“出来吧。”

何红药

悄悄探头出去看了看，夏雪宜果然背对自己，侧着身子慢慢挪到他身后站定，手中倒出些药膏，在他背后细细抹匀，务求一处不漏。